沈阳城犹如一个大大的“回”字,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大家都懂的,自然是八旗大老爷们住的地方,自然宫殿也是修建于此。沈阳被称作盛京,那是金国天聪八年,也就是崇祯七年的事儿,离现在还有一年。内城皇宫中的崇政殿是后金大汗处理政务的地方,它修在一丈多高的高台之上,是五间硬山前后廊式建筑,在东次间开门,寝宫和宗教祭祀连在一起。崇政殿西屋内三面火炕和火地,窗从外关,烟筒设在后面,这是女真建筑的特点。西屋内靠北的火炕之上,坐着一名四十岁左右,身穿明黄色五爪团龙袍的中年人。此刻他正微眯着双眼,似乎在想着什么要紧的事情。他,就是金国大汗,黄台吉。他孙子的孙子乾隆皇帝跪舔“英明神武”的祖宗时,将他的名字改为“皇太极”。不过他现在既不是皇帝,也不会打太极,只是金国大汗而已。说起他的名字也是相当悲催--明代时,蒙古人将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成员称为台吉,极有可能是汉语“太子”的音译,其中地位较高的称为“珲台吉”或“黄台吉”,大概是汉语“皇太子”的音译。也就是说,这位大金国的大汗--至少文献上没发现本名是什么。他的名字在明代也有翻译成“洪太主”、“红歹是”之类的,实在不怎么文雅,还是称为黄台吉好一些。否则一不小心念成“洪教主”,岂不是与金大侠小说《鹿鼎记》里的神龙教主洪安通混为一谈了?至于“红歹是”--卖糕的,这尼玛是名字?怪不得崇祯朝大明称呼这位鞑子酋长为“奴酋洪太”,这也是有原因的……黄台吉南边躬身立着一人,这人三十多岁模样,长相稀松平常,只是身材微微有些发胖,看起来保养得还算不错。此人身子深深地弯了下去。一脸恭敬之色地等着大汗说话。没过多久,黄台吉睁开了眼睛,看了那人一眼,淡淡地道:“范文程。你说说现在宁远的形势,我大金国有可乘之机么?”范文程神色一凛,脸上又增添了几分摇尾乞怜的神色。他并不立即回话,而是要装模作样地思索一番才好。范文程万历年间在沈阳县学考取了秀才,时年十八岁。估摸着是辽东的考试太难。亦或者这位哥们孔孟之道还没学到家,反正愣是没考上举人。正郁郁不得志之时,野猪皮努尔哈赤的八旗军攻下了抚顺,范文程与哥哥范文寀顿时喜出望外。大明朝门槛太高,凭范文程的八股文水平,这辈子也别想做官--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又怎么考中进士当官呢?范文程主动求见努尔哈赤,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二鞑子谋士”。黄台吉登上金国大汗宝座之后,由于手下多是些通古斯野人--诸如莽古尔泰、鳌拜之流,打仗挺猛。耍阴谋完全不在行。范文程好歹也是大明朝的秀才出身,这些权谋之术那是比女真人懂得多得多,所以他深受黄台吉赏识。但凡讨伐明朝的策略、策反明朝官员、进攻朝鲜、抚定蒙古、国家制度的建设等等,黄台吉都要他参与决策。经过伺候两代金国大汗的磨练,范文程的权谋之术,已经是无师自通,相当牛叉了。低头思索了好半晌之后,范文程将头抬了起来,朗声道:“大汗,现在宁远一片糜烂。正是咱们大金国进攻广宁的最佳时机!”黄台吉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是屁话么,三岁小儿也知道的道理--宁远乃是明金交战前线广宁的后方,后方不稳。广宁可就好打多了。范文程眼瞅着大汗神色不对,连忙补充道:“大汗,现在是冬季,咱们无法出兵呀!这才是现在最大的问题,若是明狗很快安抚了叛乱,咱们又要面对广宁城铜墙铁壁一般的城防和那些红夷大炮了!”范文程这声“明狗”叫得相当自然。俨然他并不是出生在明朝境内,而是来自穷山恶水的女真人老巢赫图阿拉一般。黄台吉见范文程说到了点子上,顿时“於我心有戚戚焉”,学着他最爱看的“兵书”《三国演义》里面的词儿,说了一句:“如之奈何?呃,不,计将安出?”范文程微微一笑,似乎天下尽在他掌握一般,摸了摸颌下的胡须,缓缓地道:“疑兵之计!”黄台吉一声惊呼:“疑兵之计?!”范文程重重地点了点头,微笑不语。黄台吉是个聪明人,立刻检索起大脑里全世界最牛逼的“兵书”《三国演义》里面有没有“疑兵之计”的桥段。想了半天,貌似只想出诸葛亮使空城计那一回,不过却与现在这情况也对不上呀!虽说剧情对不上,但是黄台吉毕竟也是打老了仗的人,很快便明白了范文程的意思。黄台吉有些迟疑地道:“范先生,你的意思是派一只偏师,开到广宁卫去虚张声势,让祖大寿不敢妄动?”范文程点了点头,一副皇上英明--啊,不--大汗英明的神色溢于言表。黄台吉脸色有些难看,皱眉道:“我大金国勇士从来没有冬天出征的道理,若是本汗强行让勇士们出征,恐怕会怨声载道呀!”在努尔哈赤时期,金国实行的是“八旗议政”制度,也就是说国家大事并不是大汗一个人说了算,八旗旗主也是有很大发言权的。黄台吉毕其一生,出了猛打明朝这只落水狗之外,做得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就是中央集权。不过在崇祯六年,显然黄台吉对金国的控制还远没到如臂使指的地步,他还是有很多顾虑的。范文程将黄台吉的神色尽收眼底,向来以“大金国诸葛亮”自居的他,又岂会不明白大汗的难处?范文程微微一笑,朗声道:“大汗,这次无需八旗勇士们出征,只派汉军旗去即可。”“汉军旗?”黄台吉猛地一拍大腿,从火炕上站了起来,眼中露出激赏之色,“范先生此策甚佳!汉军旗,就是汉军旗出征了!”范文程一脸自得之色,显然他已经算准,只要不动八旗勇士,而是让二鞑子汉军旗去广宁城下喝西北风,与大汗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既然已经议定了此事,黄台吉心情大好,笑着道:“范先生不愧是本汗的诸葛孔明呀!”范文程一脸恭敬之色,谦逊地道:“奴才不敢当大汗谬赞!”黄台吉连连颔首:“当得,当得……”明朝的文官绝对不会自称“奴才”,只有太监才这么自称;金国么,不管你是什么尚书侍郎,就算是几百年后的曾国藩、李鸿章之流,见了鞑子皇帝也是必须自称奴才的。……大明崇祯六年正月十五。今日是元宵佳节,整个团山堡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上午张力在大校场出席团山军元宵庆典,与官兵们一起吃过午饭,这才回到巡抚内宅。对于这次的庆典,张力颇为重视,还专门让柳如是带着团山堡医馆护士队的小妮子们编排了几曲歌舞,在庆典上表演。文艺工作向来都是军队宣传的一个重点,在张力心中,最适合柳如是的位置不是护士队长,而是“总政歌舞团”--啊,不--“团山军歌舞团团长”。以后自然是要编排什么《白毛女》、《红灯记》之类的歌舞,不过那些还早,现在先提前露上一手,让官兵们知道张大人是很看重“与官兵同乐”的。从大校场抽身离开之后,张力先去给母亲请过安,然后径直来到了高干病院。说是高干病院,其实也就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小院子而已,坐落在团山堡住院部的西边。现在里面只有一个病人,那就是若晨。母亲宋秀娘本也没有什么病,就是受了惊吓,经过这些天张力的悉心治疗,已经痊愈了。高干病院中的护士们眼瞅着张大人来了,自然很识趣地避开,迎接完张力之后便在院子外面等候差遣。张力大步走进了若晨的病房--院子西边的一间偏厢房。病房中炉火烧得很旺,窗户开了一道缝,并不会出现什么一氧化碳中毒的情况,这自然也是张力的吩咐。张力来到若晨的病床前,给若晨把过脉以后,又施展了天眼之术,看了看她脑部的淤血情况。还是那样,淤血并没有减少--唔,也可以说淤血并没有增多,病情稳定……张力皱着眉头,坐了下来,陪着若晨在床前说着话儿。“若晨,你知道吗?今天团山堡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庆典活动呢!”“如是那小妮子真真是文艺天才,一曲《牡丹亭》唱罢,官兵们激动得稀里哗啦--”“唔,还有木头!木头你知道吧,先前也只是个小兵,现在升了把总。他有个未婚妻叫齐英,这次也在台上表演,木头那大呼小叫的样子,你看了肯定会哈哈大笑!”“……”“这些都是好有趣的事儿--若晨,你听得见吗?你说话啊!”病房中除了张力的声音,在没有任何声响。张力抬起头来之时,脸上没有半分欢喜,只有两行清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