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一粒红尘2 独木舟 4223 字 11天前

邵清羽刚踏进车行的门,立刻被一群热情活泼的年轻人团团围住,不住地听见他们起哄:“谢谢嫂子请客。”

她一看,原来她为大家叫的外送比她本人要先到达。

小小的车行里终年充斥着机油气味,此时又混合了各种食物散发出的香味。

邵清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幸好自己今天用的这款香水留香相当持久,风吹了一路依然清晰可闻,否则她混在这些发腻的气味中,非得呕吐不可。

她喜欢汪舸,也喜欢汪舸常年跟机械打交道而培养出来的男性气质。

但汪舸的工作环境……她实在做不到爱屋及乌。

汪舸在人群之外对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包含着些许感激。

有一个慷慨阔绰的女朋友,他在兄弟们面前确实比从前更有面子,而邵清羽本人的虚荣心也因此得到了强烈的满足。

叽叽喳喳的一群人很快把注意力投去了美食那边,汪舸这才顺势把解脱出来的邵清羽拉进了车行裏面的小屋子。

这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屋子,一张行军床,一个小沙发,几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毛毯,车行里谁不回家谁就睡这裏。

屋子里乱七八糟,堆满了各种汽车杂志和邋遢的衣物,找个下脚的地方都难。

邵清羽站在门口没动,汪舸知道她心裏是在嫌弃,但他也懒得开口,大刀阔斧地将沙发上的东西扫进角落,又拍了拍灰:“坐吧。”

邵清羽依然在犹豫,她今天穿的这件风衣可是新买的。

“男人们生活的地方就是这样的,下次你要来,我提前收拾,行吗?”汪舸算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有些时候,就连他也受不了邵清羽。

到底不像以前谈恋爱时那么不懂事了,邵清羽也知道自己过去一贯不给男朋友台阶下的毛病是恋爱大忌,于是,尽管她心裏还是不愿意,但她也勉强自己坐了下来。

“上次我跟你讲的那件事,你怎么想的呀?”再次提起这个,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可一时之间她又不能将实情坦白地告诉汪舸。

汪舸揽住她的肩膀,替她把额前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亲了一下她的脸。

“这不是一件小事情,我们还是应该从长计议,当然,”他知道最重要的这句话一定得强调一下,“我是很爱你的。”

“很爱我,怎么你不肯和我结婚?”邵清羽腾地一下站起来,冲汪舸吼道。

屋外嘈杂的声音静止了几秒钟。

汪舸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回头他又要被兄弟们揶揄了。

对于汪舸原本平静的生活来说,“结婚”这个提议是一枚重磅炸弹。

那天晚上,他们约会完,准备分头各自回家时,在地下停车场,邵清羽忽然对他说:“我们结婚好不好?”

他脑中即刻升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在他们的交往之中,他不是不认真对待她,更不是没有想过彼此的未来,但“结婚”这样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邵清羽提得未免太过草率。

“我们对于对方的了解还不够深。”汪舸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邵清羽的,他错愕极了,惶惶之中说了一句大多数人都会说的套话。

邵清羽非常不满,但她告诫自己不要轻易动怒,要耐心地说服汪舸:“你是个简单的人,我也是,虽然脾气差,”为了表示诚意,她不惜拿自己最大的缺点开刀,“但我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至于了解,人生漫漫几十年,哪一对夫妻敢说自己百分之百了解对方呢?”

汪舸哑然,她平时很少这样严肃正经,可见此事在她心裏的分量有多么重要。

但他还是觉得太突然了,只能先硬着头皮安抚她:“你是女孩子,这件事本应该由我主动提出……”

邵清羽急忙打断他:“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在乎这个啊!”

“我在乎。”汪舸静了片刻,决定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清羽,你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仔仔细细想一想。”

面对汪舸的回答,邵清羽不是不失望的。

但纵然如此,她还是同意了,“你想想吧,过几天我们再谈。”

“我认真想过了,以我现在的条件,远远不够让你过得幸福,你知道的,”汪舸露出了既无奈又自嘲的笑,“我什么都还没有。”

邵清羽推了他一把:“我有啊!我什么都有啊!”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搞不懂自己的男朋友为什么老是要拿这个理由对付她,她从来就不见齐唐的女朋友们会拿这种愚蠢的借口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邵清羽气得直叫:“不公平,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是不公平,汪舸心裏说,我也觉得不公平,但是我们的参照标准完全不一样。

他知道这是邵清羽的爆点,如果他没有处理好,很可能会引发一场大战。

“清羽,你跟我老实讲,到底出了什么事?”汪舸毕竟年长她几岁,他不是傻子,在现实社会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他确信事出必有因。

“没有,我就是喜欢你,想和你天天都在一起。”邵清羽犟着性子,虽然话语之中确实有所隐瞒,但却又字字属实,“我已经和自己讨厌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现在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汪舸,而是转过身去假装看贴在墙上的摩托车海报。因为在她自己听来,这些话也未免太过隆重和矫情了。

出于羞怯,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汪舸半天没有动作,他怔住了,邵清羽给了他一个完全无法反驳的理由,这个理由当中有感情,有道理,无懈可击,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对此全盘接受,并且相信她所言非虚。

可是,在这个世上活了这么多年,他的经验告诉他,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邵清羽没有说。

他站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刚刚分比萨时没来得及去洗。

他去抱邵清羽的姿势,极为小心翼翼,生怕某个细节冒犯了她的禁忌,招致她的反感,然而邵清羽在这个时候也不再管自己的名牌风衣,她牢牢地箍住汪舸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我们结婚好不好?”她又一次这样问他。

“清羽……这样吧,”汪舸下定决心,“周末你跟我回趟家。”

他历来不善言辞,又习惯了迁就邵清羽,况且她还是这样牙尖嘴利的角色,如果仅仅寄希望于言语就能让她打消结婚的念头,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此番情形之下,汪舸想出了最后一个方法,带她回家去见一见家里人,让她亲眼看一看自己家里的境况。

他自我安慰着,到那个时候,她大概连门都没进就会反悔吧……

但如果,他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那种,如果她在见过他的家人之后,看过他家中的真实情况之后,依然坚持要和他结婚呢?

这时,他听到自己脑中另外一个声音:如果她真的这么爱你,那么,为什么不呢?

如果要用考试来打比方的话,叶昭觉认为徐晚来装修Nightfall的架势是讬福,而自己筹备小店的过程只是一场小学到初中的普通升学考试。

尽管这样,小学生叶昭觉在这场测验里,还是被折腾得晕头转向,寝食难安。

和乔楚商议之后,叶昭觉最终选择了那间租金和转让费较高,但人流量大的店面,希望能够如业主所说的那样,“这可是个旺铺,你能很快就把本金赚回来的。”

前任租客是一对中年夫妻,共同经营一家规模不大的精品店,卖的都是些女孩子用的平价的小玩意,也顺带着卖点文具和简易的体育用品,总而言之就是一间杂货铺子。

但他们告诉叶昭觉:“你可不要小看这些东西,我们夫妻俩这些年就是靠着这个小店把孩子供出来的,小姑娘你好好做,能挣到钱的。”

“那就借您吉言啦。”叶昭觉因此信心大增,仿佛已经看到银行户头上的数字唰唰上涨。自己顺利还清债务,重获自由身。

个把月的时间过去之后,她在总店的学习顺利结束,终于不必再白白付出劳动。

剩下的事情就是购买设备和装修店面,丁零哐啷又是大半个月的时间,当一切办妥之后,叶昭觉和非要帮忙的乔楚都累得近乎不成人形。

“乔楚,我对不起你啊。”临近开张之前,叶昭觉亲自动手在家做了顿饭,把乔楚请过来,真心实意地向她道谢。

乔楚坐在餐桌前,一手拿一根筷子敲着碗,发出欢快的声响:“自己人不说这么见外的话。你做饭给我吃,这么大的人情,为你赴汤蹈火都是应该的。”

文火慢炖一锅汤,现代社会,还有几个年轻人具备这份情怀?

就像邵清羽说的那句话,“这个年代谁还在乎这个?”

宴请朋友,只需要带上钱或卡,找一个还算过得去的餐厅,点上一大堆像模像样的菜,推杯换盏,讲几句场面话,末了买个单,满桌狼藉只管扔给服务员。

但叶昭觉没有这样做。

她像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人们那样,为了招待朋友,也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清早起床去买最新鲜的食材,每一根菜叶都亲手洗净,花费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做出几道家常菜。

乔楚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受到过这般礼遇了,她放下碗筷,内心有千万感慨。

“前不久,我见过闵朗。”叶昭觉缓缓地说。

她知道这段日子以来,乔楚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轻松,她很用力地在装,装不以为意,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在店铺里盯着装修工人贴墙纸、摆桌椅时,她表现得特别活泼,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往常要响亮。

但是,叶昭觉默默地旁观着她,这种“云淡风轻”太不自然了。

听到闵朗的名字,乔楚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随即又问:“你洗碗还是我洗碗啊?”

见乔楚顾左右而言他,叶昭觉适时收声。

“还是你洗吧,我最烦洗碗了!”乔楚咧嘴一笑,“回头挣了钱,给你买个洗碗机,彻底解放你的双手。”

乔楚分明是不愿意提起闵朗这个人,如此叶昭觉也不好再多嘴,两人又把话题扯到了店铺上。

这一下,乔楚明显兴致高涨:“昭觉,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小老板娘了呢!你知道有多少女生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会想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吗……前期肯定会很辛苦,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我没其他事情就会去店里帮你的忙。你看我这么漂亮,一定能为你招揽不少生意!”

叶昭觉被乔楚的热情感染得十分亢奋,转瞬之间便把儿女情长那些事通通抛之脑后。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一种新奇的,认为未来充满了诸多可能性的,强而有力的力量在血液里蹿腾。生平第一次,她知道了不为任何人,只为实现自己的目标去做一件事的感觉有多么好。

她第一次开始正视“自我价值”。

因而在她猛然回望从前一心为了爱情而活着的岁月时,发现了那是多么荒唐。

随着时节变迁,天亮得越来越早。

开业的那天,叶昭觉比闹钟还早醒十分钟,她精神抖擞得就像灌了好几杯黑咖啡。

她打开衣柜,挑了一件姜黄色的连身裙,再披上一件灰色的针织外套,然后坐在梳妆台前开始认真化妆,这是她的bigday。

涂隔离,上粉底,她的指腹轻轻地拍打着面颊,手势如同弹奏钢琴。

眼角、鼻翼、发际线这些容易被忽视的地方更要留神。

柔软的大刷子沾上散粉在空中先抖几下,然后才能上脸定妆……

这些略微生疏了的技艺,又重新派上用场。

出门时,一种说不清缘由的力量,驱使她回头深深凝视2106这个门牌号。

她上一次这样凝视它时,是刚搬进来那天,至今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心情,就像是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照射下来。

她笑了笑,我再也不会那么幼稚了。

她没有想到,开业这天,小店迎来的第一位客人竟然是熟人。

“我要四十个,带走,不着急,你慢慢做。”

这个声音一定在哪里听过,叶昭觉抬头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脱口而出:“嘿!苏沁!”

多日不见,苏沁依然是典型的OL扮相,鱼骨辫,清淡妆容,黑白套装,高跟鞋,挽一只Prada杀手包,半是嗔怪半是嬉笑:“你真是没良心,辞职之后完全不和同事们联系。”

叶昭觉被数落得有点儿惭愧,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跟苏沁聊天:“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不收你的钱。”

“哎哎哎,你疯了吧,四十个你都不收钱?再说了,不是我的钱……”苏沁翻了个白眼,心想叶昭觉有时候也真是够蠢的,“齐唐派我来的。”

叶昭觉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如果不是齐唐的意思,苏沁怎么会知道自己开店的事。

这么一想,她忽然扭捏起来:“这样……不太好吧?”

“你干吗停下来呀?全公司的人都等着我呢。”苏沁“啧”了一声,配合着跺了一下脚,“你打开门做生意,难不成还要挑客人吗?”说罢,她拉过一张椅子,大摇大摆地坐下来,十足的监工派头,“不准发呆,快点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