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之下,火光莹莹。
闵恭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就像是当初在焦山凉亭上时,那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的眼中有了与以往不一样的笑意。
他伸出手。
“我送你回去。”
欧阳小郎大笑:“何必送,子都已英雄救美,美人该以身相许才是,索性今日便与我们的子都拜了月光,再拜了鬼神,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结成夫妇算了。”
此时的崔锦恐惧已消。
她冷静下来,没有接受闵恭伸出来的手。她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将乱发拂到耳后,方一本正经地道:“欧阳小郎,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只拜月光与鬼神,欧阳小郎莫非处处与姑娘结秦晋之好。如此,怕是要伤了洛丰城一众姑娘的芳心……”
欧阳小郎瞠目结舌。
半晌,他又大笑道:“子都呀子都,此女果真如你所说那般,有趣有趣。被本郎君调侃一番,寻常姑娘早已面绯绯耳赤赤,她竟还面不改色地反调侃于我。哈哈哈,难得难得。”
闵恭道:“她向来如此。”
语气中似有几分熟稔。
崔锦躬身一礼,又道:“崔氏阿锦在此多谢两位郎君的救命之恩,此情此恩,阿锦将来一日必会回报。”
欧阳小郎又大笑道:“寻常女子不该是说此情此恩,我无以回报唯有以身相许么?或是做牛做马待来生结草衔环……你区区一女子又能回报我们什么?”
崔锦正色道:“欧阳小郎可有听说阿锦乃被鬼神所庇佑之人。阿锦运气好着呢,是否能帮到郎君,郎君且拭目以待。”
欧阳小郎拍手称赞。
“这般有自信,本郎君欣赏。子都,你挑姑娘的眼光果然不差。”说着,他又拍了拍手,有三四人从暗处走出,他神色变得冷冽。
“将这些人处理了,再找出他们老窝,踹了。”敢打他阿姐的主意,简直是不要命了。
“是。”
数人纷纷应声,又迅速地消失在山林间。
欧阳小郎神色恢复如初,笑吟吟地说道:“好了,子都,我不打扰你送美人归家了。”说罢,他跃上马匹,飞奔而去。
地上溅起了浓浓灰尘,山林间再次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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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恭此时方仔细地打量崔锦。
比起一年前的她而言,长高了不少,他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才到他的胸前,如今已经快到他的肩下了。五官也张开了不少,乌黑亮丽的水眸依旧璀璨如星芒。
他开口道:“上车,我送你回去。”
崔锦却是有些犹豫。
闵恭道:“莫非你是怕孤男寡女的,而我会对你动手?”
崔锦笑出声:“不是,阿锦相信闵郎的品行。我只是在担心两事,你方才可有见到我的侍婢阿欣?”
闵恭瞅着她,又问:“还有另外一事是什么?”
崔锦说:“洛丰城不是樊城,洛丰有宵禁,此时回去定会被抓去见官府的。”所以她想着不如寻个地方过一夜,明日早晨再回去。
闵恭说道:“你的侍婢我已让人送她回去,洛丰有宵禁,但我有欧阳家的令牌,一样能送你回去。”他粗着嗓子道:“别东想西想的,快上马车。姑娘家家的,想这么多作甚。”
崔锦只好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她又想起一事。她问:“我的驭夫呢?”
闵恭说:“崔氏阿锦,我救了你一命,你问来问去怎么没问到我身上来?”
崔锦眨眨眼。
“这……这有什么好问?郎君拜入欧阳将军门下,从此青云直上。如今郎君深得将军宠信,又能与欧阳小郎亲近,自是为众多儿郎所羡。郎君很好,阿锦没有想要问的。”
闵恭咬牙切齿道:“崔氏阿锦,你果真忘记了当初我所说的话。”
崔锦道:“……什么话?”
“待我衣锦还乡之时,我会以正妻之位娶你过门。”
崔锦瞪大双眼,“我以为是戏言……”
闵恭说:“我闵恭从不说戏言。”他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崔氏阿锦,你记住了。下回见到我,你要问我三个问题。一,郎君最近过得如何?二,郎君可有想念我?三,郎君何时娶我为妻?”
“啊?”
“只许应是,不许有其他回答。”
崔锦半天没有吭声。
闵恭的脸色僵住了,他忽然逼近,在离崔锦还有半臂的距离时方停了下来。他仔细地审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已经倾心于谢恒?”
崔锦登时愣住了。
闵恭竟然知道来樊城的贵人是谢五郎!
他道:“崔氏阿锦,谢恒不是你能倾心的。他也不会倾心于你。他是巫子,是谢家的人。他也不会娶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听到此话,崔锦登时变得恼怒。
“我何时说了我倾心于谢五郎?”
闵恭道:“你没有倾心便对了,我会挣得功名,亦会风风光光娶你。”他盯着她,又道:“洛丰城的贵女都是胭脂俗粉,燕阳城我虽没见过,但是我知天下间女子都差不多,没有能够比你好的。我不需要家世相当的正妻,我只想要一个我心悦的姑娘。”
崔锦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闵恭又道:“你不必多说,我且当你应承了。在我衣锦还乡之前,你便安安分分地留在洛丰城。欧阳姑娘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你救了她一命,她会记得你的恩情。以后你有事情,她定会伸出援手。秦州崔氏,能用便用,不用便舍弃,总之,你记住四个字,安分守己。”
她这模样再过一两年,全然绽放之时,必然会招来狂蜂浪蝶。燕阳城中的天子好美色,若是一不小心被看上了,那便难办了。
崔锦愈发恼怒。
他这般自说自话好生让人讨厌。
她崔锦又非物,岂能由他指点?不过今日且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她不与他争吵了。崔锦不再开口,沉默地坐在马车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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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崔锦家中的后门停下。
闵恭没有下马车,他问:“崔氏阿锦,我方才所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崔锦答道:“我记性向来很好。”该记的都会记,不该记的会自动忘掉。
闵恭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说道:“很好,你今日受了惊吓,便早些歇了。”
“好。”
说罢,闵恭放下车帘,渐渐消失在崔锦的视线里。崔锦冲着闵恭的马车嘟囔了一句:“自大!自负!谁要当你的正妻!”
她转过身,正准备轻叩门环的时候,忽有一道声音传来。
“崔氏。”
她的手僵住了。
这道声音她记得的,是谢五郎身边的阿墨的。她咽了口唾沫,头一回希望自己的记性差一些。她再次咽了口唾沫,缓缓地转身。
果真是……阿墨。
一见到崔锦心中只觉不妙。
她咧开唇,佯作高兴的模样,问:“郎主可是在半路想起阿锦了?所以想接阿锦回燕阳城?”
阿墨面无表情地道:“郎主的确在心中挂念着你,还请姑娘跟我走一趟。”
崔锦伸手一指天边的月光。
“都这个时辰了,阿锦不敢打扰郎主歇息。若是郎主因为阿锦而少了歇息的时间,阿锦心中实在有愧,且今日阿锦风尘仆仆的,仪容不整,不宜见郎君,怕会污了郎主的……”双目二字在喉咙里转了一圈,被崔锦硬生生地吞下,她改口道:“不如阿墨郎君与郎主说一说,阿锦明日再去拜见郎主?”
阿墨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起之前此女的所作所为。
他忽然觉得郎主有一句话说得极对--
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崔氏将此技能掌控得炉火纯青。
他冷冷地道:“此话你留着与郎主说吧。”他侧过身,声音是不容拒绝的严肃,“崔氏,请上车。”
崔锦欲哭无泪。
早知如此,还不如跟那群歹人斗智斗勇呢,再不济应付闵恭也是好的。如今跟着阿墨去见谢五郎,回来的时候可能就只剩半条命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能否允许让我先与家人报个平安?”
“无需,郎主已经让人替你报了。”
……替她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