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在宵禁前回到了崔府。
此时天色已黑,今夜无月,星星点点颇为零散。梧桐苑中亮着的灯次第减少,院里半点声音也没有,黑漆漆的,极为静谧。
元叟年事已高,来了洛丰后,便只做些清闲的杂务,也不再看门。不过元叟晓得自家姑娘的性子,在樊城时他便经常悄悄瞒着夫人在夜半无人时给大姑娘开门。
是以来了洛丰后,元叟也仔细吩咐了看门的家仆。
崔锦回到梧桐苑的时候,还没轻叩门环,看门的家仆便已开了门,还奉上了一个手炉。
“阿叟说天寒,怕姑娘冷着了。”
崔锦心中一暖,说:“阿叟真是有心了。”
她揣到怀里。
家仆又道:“大姑娘,老爷和夫人已经歇下了。大郎还在夜读。”
崔锦点点头,回自己的厢房时特意绕了路。她这么晚回来,若是大兄晓得了,少不了一番询问。大兄向来心细,容易找出她话中的破绽,到时候免不得要扯出谢五郎。
她与谢五郎之间的事情,她不愿将大兄扯进来。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穿山游廊,阿欣也是悄无声息地跟着她。主仆俩像是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地走过一段游廊。
她的厢房坐落在梧桐苑的北面,当初她挑的时候特地挑了偏僻的,为的便是以后方便行事。
穿出游廊时,数十步开外便是梅花亭子。
梅花亭子今夜并没有点灯,漆黑黑的,似与夜色融为一体。
崔锦松了口气。
走到此处,再走一段回廊,她的厢房便到了。阿欣小声地说:“大姑娘,奴婢等会给您烧热水洗脸。”崔锦亦小声地回:“打水时莫要去西面的那口井,你悄悄出梧桐苑,随便寻口临近的井便好。”
阿欣说:“奴婢晓得的,定不会惊扰了大郎。”
说话间,主仆俩已经绕过了梅花亭子,正要踏上回廊。岂料此时,一道幽幽的声音飘来:“阿妹。”
崔锦咽了口唾沫,身子登时一僵。
她慢慢地转过身,直到看见一抹黑影从梅花亭子中走出时,她才确信方才那一道幽幽的嗓音是她大兄的,而非自己的幻听。
大兄穿着青墨色的衣袍,颜色像是一笔浓墨,难怪方才她扫过梅花亭子却没发现大兄的身影。
“大兄。”她喊了声。
崔湛慢步走近,离崔锦有四五步距离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他瞅着她,眼神格外地明亮。
“都这个时辰了,你去哪儿了?”
崔锦敏感地察觉到,在这儿遇上大兄并非偶然,也非意外,而是大兄本来就是在这儿专门等着她的。崔锦不敢说出谢五郎的事情,大兄一直厌恶着谢五郎,若是说了,怕是又会像是跟赵家三郎那般兄妹俩有了隔阂。
一想到之前在樊城时兄妹俩即便同坐一屋,却各自冷脸的尴尬氛围,崔锦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对,她绝对不能说出谢五郎的事情。
她在心中酝酿了一番,方开口道:“下午去了欧阳府,与阿钰说了会话,随后见时辰尚早便去了一趟南山寺。上回阿娘让我上头柱香,我没有上成,心里头便一直惦记着,所以便去了添了点香火钱。之后寺里的空知大师与我说了会经文,因说得起兴,便耽搁了回家的时间。”
大兄向来能识破她的谎话,所以她不敢掉以轻心,都挑了真话来说。
今日傍晚,她的的确确去添了香火钱,空知大师也确实与她讲了会经文,不过做些事情的时候,谢五郎一直陪在她的身侧。
她仅仅略过了谢五郎不提。
此时的崔锦有些忐忑,生怕大兄又会像上次那样来一句:“我看到了。”
“去……欧阳府了?”崔湛问了句。
崔锦点点头,说道:“本来昨天与阿钰约好的,但是她说身子不适便改到了今日。我与她说了会话便离开了欧阳府。”
“不对。”他蓦然道。
崔锦心中一惊,问:“大兄此话何解?”
崔湛说:“你提起欧阳姑娘时,语气不对。”他看着她,凝重地问:“你与欧阳姑娘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
崔锦更是诧异。
她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竟然还让大兄看出来了。
在她犹豫的时候,崔湛又说道:“你若有烦心事,不妨与为兄说说。兴许我能替你解忧。以前在樊城的时候,阿妹一烦心了,不是都来找为兄诉苦么?如今长大了,倒是不常与我诉苦了……”
说到末尾,崔湛轻轻地叹了声。
崔锦听罢,连忙道:“没有的事情,只是女儿家的一些小事,与大兄说了,大兄说不定还觉得我心眼小呢。”
“你且说说。”
崔锦不由微怔。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兄还如此执着,倒是少见了。
她只好道:“大兄既然如此坚持,我便说了。说完后大兄可不许觉得我心眼小!”见崔湛点头,她又说:“这儿风大,去暖阁里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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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崔锦便将来龙去脉与崔湛说了。
她说得很仔细,包括那一日在流云商铺里听到的话,以及在画墨铺子里欧阳钰对自己的态度,还有她那一日在欧阳府的梅园里与闵恭私下里的相见,甚至是将如何与欧阳钰开门见山地明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一字不落。
在谢五郎面前她需要隐瞒,但是在大兄面前除了谢五郎之外,她可以毫无忌惮地说出来。
在崔锦提起闵恭时,崔湛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下。
他道:“是当初闵家村的郎君?”
崔锦揣着手炉,无意识地摩挲着。
她点了下头。
崔湛的眉头又皱了下,显然是相当不满意闵家郎君的。其实崔锦之前也是晓得,大兄不仅仅不喜欢闵家郎君,还有谢家五郎。横竖就没哪个郎君能入得了大兄的眼,不,除了欧阳小郎外。
至今为止,崔锦也不明白欧阳小郎到底是哪儿入了大兄的眼。他是相貌不差,家世也好,但是太年轻了,还没有及冠呢,且心性还未定,这样的郎君哪里适合当夫婿了。
蓦然他重重地叹了声。
“阿妹,你今日是感情用事了。若是换一种委婉的方式说出,兴许还走不到如此地步。”他看着她,说:“以后若是还有烦恼,便与为兄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看不见的地方兴许为兄能看得见。”
说罢,他缓缓起身。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待崔湛离去后,阿欣狐疑地道:“大姑娘,奴婢好像在大郎身上闻到了酒味。”
要晓得,大郎平日里可是极少喝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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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
这两天崔锦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谢五郎究竟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与欧阳钰和解。她与阿钰之间有了个闵恭,即便阿钰当真不喜欢闵恭了,也不可能在短短十五日里便与她和好如初。
想要和好,总得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崔锦想不明白,完全不知谢五郎到底想做什么。而这两日里,谢五郎悄无声息的,也不曾派人来给她捎封信什么的。
而在第三日的时候,洛丰城忽然来了个人,听闻是王家的嫡女,至于是哪位,消息并没有传得特别清楚。只是有人见到了王家的马车驶进了王家的府邸,经一打听,才知是王家的姑娘。
崔锦听到消息时,并没有怎么在意。
王氏从秦州洛丰起家,虽然如今本家早已搬迁至燕阳,但洛丰也有大量的人在打理,起源之地自然不会掉以轻心,如今人家姑娘回一趟老家,也没什么值得好惊奇。更何况前不久王四郎不也来了洛丰么?
不过向来好奇心重的阿欣不愿错过此等消息,天天出去打听,回来的时候也不忘向崔锦汇报。
“好多人都想一睹王氏女的真容呢,毕竟是五大高门望族之一的王家,还是嫡出的。听闻这一位王氏女在王家排行第六,是个极有才情的。在燕阳城中还曾经一曲动天下,她所作的曲子连当今皇后娘娘都晓得呢。”
“……好像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但是还没有许配人家。”
“听闻还有皇子殿下想求娶她,她都拒绝了!”
阿欣说得滔滔不绝,都恨不得能跑去高门大院的王府里头,亲自看一眼王氏女。
“大姑娘,为什么王氏女会在这个时候来了洛丰?大家都在猜测呢,有人说是为了与欧阳家联姻,所以才千里迢迢地来了洛丰。”
崔锦听着,也没有多说什么,她淡淡地笑道:“兴许是来游玩的吧。”
第四日的时候,轻而易举成为一众贵女口中的风云人物王氏女忽然做了个决定。不到半日,整个洛丰城的贵女圈都收到了王氏女的请帖。
冬日将至,王氏女准备办一场初冬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