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池。
袅袅热气升腾而起, 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天上皎皎圆月,形成一个模糊的虚影。
水波微漾,细微的波纹一圈圈散开。
魔尊背靠着冰凉的寒玉池壁,任由炙热的泉水浸泡周身,身边传来的血腥之气久久不曾消散,沉寂许久的心此刻却有一丝紊乱滋生。
他侧头看去,离渊正闭目靠在他的身上休憩,那清冷的眉眼低垂, 纤长睫羽在面部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月色洒落在他苍白无暇的肌肤上,有一种几近透明的虚幻。
漆黑如墨的长发在水面上漂浮, 如同铺开的精致绸缎,有水珠沿着他的脸颊向下滴落, 落在向内凹陷的肩窝上, 缱绻地不肯离去。
魔尊呼吸一窒, 用拇指将离渊肩窝上的水珠揩去, 然后环住他的身体,让他更加靠近,却没有如同以往般强行拉拽,而是下意识放轻了力度。
离渊不得不随着他的动作变更姿势,从靠在他身侧变成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浓密长睫轻轻颤动了两下, 离渊有些缓慢地睁开双眼, 血红色的眸子冶艳而诡异, 生生破坏了他容貌中那种清冷如同谪仙的美感。
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似乎只映照着魔尊一个人的身影,但又仿佛任何东西都没有落在他的眼中,犹如一个失去生机的傀儡。
离渊身上氤氲着淡淡的魔气,缠绕在眼角眉梢,透出阴冷的鬼魅,这本是魔尊最熟悉的气息,但落在离渊身上,却不知为何让他感到些许不适。
离渊跟在他身边这许多年,魔尊心底却仍旧记得初遇这人时的模样。
一袭白衣不染尘埃,纵使染血坠落于地,仍旧高不可攀如隔云端。
他三年前在离渊身上落下封禁之时,其实有过犹豫——是否真的要把这个人彻底摧毁?
但犹豫只一瞬,数千年来对天道不公的怨恨盖过了所有,让他只能发泄在这个受尽天道宠爱的人身上。
于是离渊,成了他手下的牺牲品。
不过一把魔剑而已,又有何值得在乎的。他当时是这样想的。
只是事情总是出乎意料。
在这人记忆全失之后,却仍旧下意识抗拒着他时,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怒意,数千年来求而不得的痛苦刹那间回荡心底。
明明他所有情绪都早已沉寂于心,却总是在频频因为这个人而再度忆起,那汹涌的情绪变本加厉袭来,犹如冥冥中不可知的牵引。
他厌恶这样的变数,于是他亲自下手,将这个人驯服成另外的模样。
可是为何……如今却更为烦躁了呢?
他心中积郁,手中的力度不觉大了些许。
离渊忽然在他怀中蹭了蹭。
魔尊回过神来,便见那人抬眼看着他,眼中带着纯粹的茫然和疑惑,“主人。”
清冷的音色透着微微的沙哑,语气像是陈述,内容却像撒娇,他说:“我疼……”
魔尊心中一跳,立时放松了力道,面色复杂。
……以前离渊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即便在最黑暗和痛苦的时刻,他也只是默默将痛苦咽下,从来不会发出示弱的求饶,只有在被他折腾地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在嘴边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亦或一声低低的、被闷在喉咙里的呜咽,脆弱又倔强。
是真的不同了。直到这时,魔尊才终于确认,这人是真的已经炼神化魔。
他知道这么多年以来,这人一直在顽强地抗拒着煞气侵袭,只是境界原本就十分接近,此前被他塞了一颗血魂珠之后现在又在血池浸泡了许久,恐怕真的已经……。
心中似乎落下一声叹息。
他伸手抚摸着离渊的脸颊,让那处浮起一丝血色,又向下移动,将他浅淡的薄唇按压的嫣红。离渊的脸色终于不那么苍白,看上去似有了一丝生气。
只是眼神依旧空洞无物。
魔尊只好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一手环着他瘦削坚韧的腰,另一只手着抚摸着他那湿漉漉的长发,却又想到这人再也不会露出那种压抑情绪,敢怒不敢言的神情了,不免感到一丝无趣。
他开始思索起自己变得如此奇怪的原因。
其实他之前早就料到,要取得黄泉之中的东西,离渊身上的封禁必然会被破解。
他期待着看到一个鲜活的他,后来离渊回来之后的确是鲜活许多了,与他之间的隔阂却也愈发深重。即使离渊拼命掩饰,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以前并不在乎两人是否有隔阂,他只要他身体上对他臣服。只是现在他却发现,他想要的更多了。他想要离渊全心全意地看着他,在乎他,不仅是服从他的命令,而是真心实意将他摆在心尖上。
这种莫名的欲望不停壮大。
是的,他想要……彻底得到他。
只是炼神化魔之后,这种彻底得到的可能便已经化为了虚无,一个已经没有心的玩偶,又怎么会全心全意在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