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2 / 2)

以魔问道[修仙] 燕十六 6296 字 2022-12-28

道衍真君看着姬临川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百余年前,遇到还只七八岁的姬临川时的情景。

那时对方失却所有记忆,面上神情懵懂稚嫩。

少年的身体被世间伟力改变血脉,逆转时光,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人族。

然后重新开始。

百年过去,当初的少年已经是青年模样,眉目清冷,气质如仙,然而冷冽之下自有温柔流淌,淡然背后自有坚持支撑。

这个人,既冰冷,而又炽烈。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黄泉之下数万年,姬离只剩了一具残骸,痛苦的折磨之下是无望的坚持,漠然的态度之下是极致的忍耐,却仍有无可阻挡的绝望不甘蔓延而成。

意志再如何坚定,姬离终究只是一个人。

而姬临川获得了重生。

他将少年带入门下,本欲护他一世,助其成仙,却未想到一念疏忽,让姬临川被魔尊掳入魔域。

可能便是从那时开始,那些加诸于这个人身上的劫难便已经开始了序幕。

只是让他感到庆幸的是,即便姬临川遭受了诸多磋磨,回到他身边之时,眼神依然是坚定的;

而即便姬临川在机缘巧合之下恢复了那十万年的记忆,他也没有被那种沉重而无边的苦难而吓倒。

思及此,道衍真君微微笑了笑。

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他仍旧是他,从未改变初心分毫,这便足够了。

道衍真君站起身时,已是月上中天。

星光点缀在无垠夜空之中,浩瀚而深邃。

浅淡的月光照耀人间,朦胧的光晕之中,映照出尘世种种,诸般险恶与恩怨纠葛。

然后浮云蔽月,一切烟消云散。

……

青霄峰外。

苍翠浓密的树林之中,白衣男子背靠在树干之上,静默望着夜空。

黯淡的树叶阴影打在银色的面具之上,像是斑驳的泪痕。

他不敢再靠近了。

若说这世界上还有哪一个人能够让他忌惮,无疑便是道衍真君,姬映迟。

姬映迟来历神秘,当初他年少初到太清仙宗之时,其便已经与褚离相交莫逆。

但全宗上下,却从未有人提及姬映迟的身份,即便找人询问,也只能是一问三不知。

姬映迟的天资也不过是普通单灵根,虽属上乘,却非绝世之资,即便如此,却能轻易跟上褚离的修炼速度,而且还是漫不经心的跟着,刻意得,每每只差那么一两个小境界的距离。

那时候逐流未曾发觉异常,现在站在记忆之外旁观,才知道姬眏迟是有意为之。

一个能够控制自己修为进度的人,代表什么?

若非天资卓绝,刻意压制,便只有一个可能。

他本身便是一个绝世大能,或许是借尸还魂,或许是轮回转生,总之,他带着以前记忆。

而姬临川……

他回忆起当时在狐族祭坛之内听到的话语。

沉渊真君,也是一个鼎鼎大名的远古大能啊。

……原来如此。

为何褚离一开始便与姬映迟饮酒论道,交谈甚欢,而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插得上嘴;

为何褚离从来都将他当做师弟看待,而姬映迟明明在名义上也是他的师弟,却被他视为挚交。

原来如此。

他们之间所间隔的,从来并非他所以为的二十余年的光阴,而很可能跨越了万载岁月。

他在时光长河的这一边,凝视着一个从数万年前走来的身影,带着小心翼翼的仰慕。

他一开始为对方那高深的修为而惊叹,为其渊博的知识而敬服,渐而被他蕴藏着悠长岁月的眼眸所吸引,为他冷漠之下偶尔流露的温柔所倾倒。

然后,一念生而爱欲起,终至万劫不复。

他低低笑了起来,胸膛亦有些微的起伏。

……多好啊。

倘若姬临川便是沉渊真君的话,想来能够应付得了这重重劫难,甚至破界飞升亦非难事。

而他……而他……

他只是一片残缺神魂,连接近的资格都被剥夺。待其飞升之后,更是只能徒留于此,再不相见。

所以,在这下界之中——

能多看他一眼,便多看一眼吧。

……

魔域第八重。

铺天盖地的魔物占据了整个世界,数个背生双翼的高阶天魔正在天空之中逡巡,猩红的瞳孔紧盯着下方每一寸土壤,不放过任何人类的血肉。

它们是天生的捕猎者,凶残的代言人。

鬼煞宗。

阴魂呼啸,鬼哭狼嚎。

黑袍魔道修士们驱使着招魂幡,极力抵抗着天魔的侵袭,无数厉鬼咆哮着冲出结界,又被无尽天魔冲散,撕成碎片吞入腹中。

天魔没有魂魄,不入轮回,鬼煞宗修士的鬼魂只能够消耗,却得不到补充。

数量繁多的天魔仿佛没有尽头,诸多修士的所感受到的,只能是愈发沉重的绝望。

那层笼罩宗门的淡黑色结界越来越弱、越来越薄,最后终于坚持不住发出一声悲鸣。

结界碎裂。

与此同时,主持结界的数名长老齐齐喷出一口鲜血,昏迷了过去。

没有结界的防御,无数天魔蜂拥而入,将外围的修士撕裂开来,拆吃入腹。

血肉/漫天飞舞,却没有一丝一毫能够落于地上,全部被吞噬殆尽。

“快逃啊!——啊啊啊啊啊!”

鬼煞宗内部一名修士双目圆瞪,惊声道,随即却被垂直俯冲而下的高阶天魔双手抓住,拽上天空。

只一瞬之间,便被切割成数段,入了天魔腹中。

到处是四处逃跑的修士,缩在隐蔽处哭泣的修为低微者,还有在原地坚守之人,在天魔的围猎之中却显得那么弱小,那么可怜。

在死亡面前,再如何无恶不作、心狠手辣的魔修,都无法抵得过心中的恐惧。

鬼煞宗密室,一名面容阴鹜的鬼煞宗长老躲藏其中,豆大的汗珠滚滚流下,神情有种扭曲的兴奋。

他是庆幸的。

他本应还在为维持鬼煞宗结界输出灵力,却第一时间发现结界快要崩溃,因而果断放弃了继续支撑,退回宗内躲藏起来。

虽说结界没有他的支撑,会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上数个时辰崩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保住了性命。

鬼煞宗亡不亡,又有什么干系?

数十年前,那次九幽秘境之行结束后,他不但得罪了魔尊弟子离渊,还让宗门弟子损失惨重,回来便被鬼煞宗宗主降下责罚。

堂堂宗门长老,这些年的待遇却比一个外门执事还不如。

不过,反正鬼煞宗很快便要消失了。

这些天魔除了人命之外,对丹药法宝不感兴趣,到时候天魔退去,他掌握了鬼煞宗全宗的资源,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去不得?

他这般想着,脸上兴奋之色加剧,将数重禁制落在密室门上,让其更密不透风。

随即便盘膝坐下修炼,等待天魔退去之时。

外面的嘶吼声漫天,间杂着尖利而绝望的叫声和哭泣,透过重重石壁,透入鬼煞宗长老的耳边,非但没有让他生出一点点同情,只在内心窃笑。

待外界的声音平息下来,鬼煞宗长老睁开双眼,目中有贪婪的光芒闪过。

他站起身,匆匆忙忙的贴近石壁,听着外界的声音。

正在此时,一只如同枯枝般的血红手臂猛然插入进来,在他的耳边擦过。

鬼刹宗长老瞳孔骤然收缩,里面逸散出浓郁的恐惧之色。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伸手想要再为密室之门再添上几重禁制,却被恐惧压得完全不能动弹分毫。

石门被强行破开。

一只形容狰狞的高阶天魔走了进来。

“不——!!!”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骨炼宗和极乐仙宫。

只不过比鬼煞宗要幸运的是,两宗的功法并没有完全被天魔克制,门内储存的灵石也还算充足,足够支撑着结界不至于立刻崩溃。

但这也是暂时的。

随着天魔的实力越来越高,结界被攻破是迟早的事情。

“幸好提前将凌玥送走,不然留在此处,也不过死路一条……总算没有断了仙宗的传承。”

困守在极乐仙宫内的妙舟仙子的满身狼狈,她看着周围愈发消沉的弟子们,幽幽叹一口气。

若说魔域三大宗门此前对魔尊的态度是畏惧、是臣服,而今却只有无穷无尽的怨恨。

若非魔尊强行封锁魔域第八重,他们也不至于连退走的后路也被断绝。

而今……除非魔尊散开第八重结界,否则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这些无孔不入的天魔撕成碎片。

他们已无路可逃、无路可退。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么?

……

魔宫外围。

数日之前,三大宗门便已经商量好,每派各出一名渡劫期长老,前往魔宫觐见魔尊,恳求其打开结界,再不济,让他们躲进第九重也好。

只是,魔尊已经数日没有理会三宗传讯,此次前来,他们也做好了觐见不成陨落的准备。

但事情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穿过重重魔物赶来,却发现之前本被无数魔物填满的魔宫结界之外,现在却连一只天魔都没有。

仿佛里面有什么让他们极为畏惧的事物,让这些没有理智的嗜血天魔都本能地退避数里。

——以魔宫为中心,十里之内,不见任何天魔。

三大宗门长老疑窦丛生。

他们本已经被数名高阶天魔追杀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但入了魔宫范围之后,那些天魔却只是用毛骨悚然的目光看了他们几眼,便扇着翅膀离开了。

着实诡异。

但三大长老却也顾不上其他,连忙拿着令牌走进魔宫结界,贴了上去,试图向魔尊发送消息。

没有回音。

一滴滴汗水从他们的额角流下。

他们手握着三大宗门最后的希望,实在不应当就此放弃。所以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试图传讯,拼上会让魔尊发怒的可能,也不曾转身离去。

终于,数个时辰之后,结界出现了一丝涟漪。

三大长老对视一眼,面上均带了些许喜色。但下一秒,他们掌心却感觉传来一阵庞大的冲击力。即便有着渡劫期实力,他们仍旧被结界瞬间拍飞。

三人直接晕了过去,倒在离魔宫九里之外的地面上,不远处便是黑压压的天魔横行,却没有一个敢于上前,将这三名鲜活血肉吞吃。

魔宫结界再度恢复平静。

……

漆黑的魔宫之中,漆黑建筑连绵。

笼罩黑袍的傀儡东倒西歪倒了一地,满目萧索,数月没有打扫的地面上爬满了黑红色的诡异藤蔓。

那些藤蔓似有意识,缓慢地在地上蠕动着,触动枯枝落叶发出细碎的声音,透出一种幽深的恐怖。

没有任何人声。

一行早已干涸的血迹向魔宫主殿蔓延而去,血迹沾染的地面,是黑红藤蔓唯一不敢占据的地方。

主殿厚重的大门被重重闭上,里面的空间漆黑一片,连幽冥鬼火灯都没有点开。

看不清任何东西的黑暗之中,唯独一双血色的眼眸异常明亮。

那明亮并不是属于少年朝气蓬勃的清亮,而是一种欲求不满的深切渴望与不似人类的凶恶残忍交织在一起的明亮,亮的甚至有些瘆人。

有一种诡异的、仿佛坚硬的物体相互摩擦的声音在这个空间之中不断响起。

而与此同时,宫殿内部的四周也会有极为隐蔽的波动一闪而逝。

若有阵法宗师在此便会发现,整个宫殿都被人为地设下一层又一层繁复至极的上古结界,并且都是一旦设下便无法撤销,只能等到力量耗尽亦或被强行破解才会解除的单向结界。

而很显然,这些结界正在被破坏。

……被困在里面的人破坏着。

只是那数以万计的结界数量,却并非一时半刻可以完全摧毁的。

那硬物摩擦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越来越慢,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眼睛也缓缓黯淡下来。

很快,右边血色眼眸便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而左眼血色仍旧存在,却沉淀成了更加深沉的颜色,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那不断碰撞摩擦的声音停止了。

有人打了一个响指,幽冥鬼火灯亮了起来。

幽蓝的灯光之下,魔尊的面色苍白至极,近乎邪异的俊美面容之上,沾染了一丝极为鬼魅的气息,仿若从无尽深渊之中爬出来的厉鬼,不似活人。

他低头漠然看着自己的掌心,指尖因为长时间的对结界的抓挠,已经血肉模糊。

他极为冷淡的笑了笑,似乎在嘲讽着什么东西。

随后,他有些艰难地抬起手臂,利用周围涌动的魔气和自身鲜血,伸手勾勒出一层又一层繁复的结界,将宫殿周围那些破坏掉的结界替换,掉构建成一个更加坚固的牢笼。

他的神魂之力在不断地消耗着,深重的疲惫感蔓延在四肢百骸,不属于他的力量在横冲直撞,却被牢牢禁锢在体内,脑海中传来嗜血狂暴的嘶吼——

“闭嘴。”

他冷冷道,低哑的声音压抑而破碎。

身形摇晃了一下,他靠着结界滑落下来,漆黑的衣摆铺散在地上,上面血色纹路蜿蜒。

在他的腰腹之处,隐约可见一道长长的伤口,伤可见骨,却已经没有鲜血流出,只能看到里面白色的骨骼,表面带着淡淡的乌黑之色。

他从喉咙深处溢出难耐的喘息,冷汗一滴滴滑落,拼尽全力用指尖划下最后一道结界。

只愿这个自囚的牢笼能坚固一些……再坚固一些。

这般想着,他挥了挥衣袖,将灯火全数熄灭。

黑暗再临。

他闭上双眼,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停止,一种诡异的窒息感涌现。

有光怪陆离的声音向他笼罩而来,浓重的阴影悄然落下。

血色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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