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实在有些滑稽。
同源而生的主魂与分魂, 居然自己与自己打了起来。
但逐流却无法发笑。
他此前曾多番猜测本体究竟在做些什么, 却没料到,对方真的选择了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
如此回想起来, 其实在数十年前,本体与血魔之间争斗便已开始,而为了阻止血魔将他一并控制, 才强行切断与他的神魂联系。
仔细推敲, 本体会作出这种选择其实并不难理解,将血魔禁锢于体内,不但可以拖延数十年时间, 还能让血魔囿于人身, 无法彻底施展自身能力, 虽说与本体力量加成之后更加强大,但与此同时, 却也丧失了天魔无影无形, 难以消灭的能力。
和这些相比起来,付出一条性命为代价, 也算不得什么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逐流眼中冰冷的杀意却未消减半分。他与魔尊本为一体, 当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本体要他做的是什么。
杀了他、摧毁他、不能让他伤及姬临川丝毫。
只是这又谈何容易。
魔尊的力量太过强大,他所继承的不过是一小部分, 便已超越多数大乘真君, 而今血魔与其融为一体, 实力更是深不可测,即便连在虚无之中孕育而生的真龙也无法将其奈何。
他静了静心,紧盯着对方动作,试图找出破绽。
魔尊一手持剑,另一只手在虚空之中张开,深渊裂缝之中的污秽气流便源源不断的流淌进来,卷起涛涛黄泉之水,落雨成针,无孔不入着朝着他们袭来。
巨龙身上卷起炽烈的混沌神炎,以真身与魔尊相撞,龙躯本坚不可摧,然而分开之后,居于下风的竟是他自己,一道不浅伤痕在龙腹成型,庞大龙躯受到夹杂着污秽之气凝成的细针侵蚀更多,他干脆变幻成人形,与逐流配合攻击。
逐流掩护其侧,他继承了魔尊的所有记忆,一招一式亦是凌厉至极,而且修行的是专克邪魔外道的太清剑法,威力极强。
姬临川如今只是渡劫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远离战局,抵挡战斗余波。然而魔尊却不想就此将他放过,长剑突然转向,在他耳边斜斜划过,切落几缕乌发。
姬临川侧身闪避,不可避免对上了魔尊的视线。
那双血红色的眸中闪现出可怖的光芒,他被强行摄入其中,只觉浑身毛骨悚然。
血魔乃天魔之王,所拥有能力不仅是破坏而已,甚至具有类似幻心天魔之能,却更加强大莫测,便连魔尊亦无法坚守神魂,免受侵袭。
而如今,他以同样的方法,试图摄去姬临川的意识。
无边血色降下,有阴影从心底生出,逐渐弥漫开来,唤出心底最为恐惧的记忆。
似乎只是一瞬之间,似乎又过了很久。
恍惚之间,他被魔尊一把掳起,风驰电掣之后,已不知身在何方。
逐流追赶不及,心底焦虑无比,正想冲入裂缝之中,巨龙却将他拦住,冷静道:“我虽无法离开黄泉,却可控制九幽,待发现其踪迹,便送你上去。”
他深吸一口气,道:“好,拜托你了。”
九幽第二重,血海境。
血海之中,有一座诡谲宫殿巍然矗立,宫殿周围堆积着无数枯骨。
魔尊身形闪现而出,将姬临川置于大殿之中王座之上。这王座乃是用亡者枯骨制成,冰凉至极,还透着深深戾气,让肌肤生出颤栗之感。
他俯身压了下来,将姬临川囚禁于王座内狭小的空间之中,修长的指尖挑起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片刻,嘴边勾起一抹残忍而又暴戾的笑容。
他的手缓缓下移,掠过白皙的脖颈,似乎想要探入衣襟之内,却猛然停顿下来。
两人靠的极近,姬临川能够感觉到魔尊胸膛的温度,非但没有一丝温暖,反而像浸了极地冰水一般,带来刻骨寒凉。
这不是魔尊,姬临川从未如此明白这一点。
魔尊的手还停在衣襟开口处,面上显现出一丝气急败坏的愤怒。
——停手!
他心底有一个声音这般说着。
——这不正是你心底的欲望么?
他不屑嗤笑一声,冷冷反驳道,手却不由自主颤动起来,挣扎着想要离开青年的身体。
——不,不是……我渴望靠近他,却绝不想要亵渎他!绝不!
那声音不依不饶的传来。
他用低沉的声音诱惑着,蛊惑着,引导着。
——你曾经支配过这具身体,让他沉沦情欲,奉你为主,无法远离,这不是正是你所求的么?亦或是说,你已经放弃了么?
——你甘心么?
——你说的不错,我放弃了,我心甘情愿……
那声音被他的意识压得低了下去,还还兀自不安的跳动,竭力的阻止,虽说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终究无法让他将这具身体操纵的圆融如意。
啧,真是麻烦。
他实在难以理解,为了一个人,真的值得做到如此地步?更何况是魔尊这般本性自私的人,足够冷血无情,也足够不择手段,何以支撑他自囚魔宫深处将近百年?甚至将神魂分裂,感情割离,将所爱拱手相让,也不肯屈服于欲望,将那人强行占有。
实在是,不能理解。
他微微眯起眼眸,注视着被禁锢在王座之中的青年,将他按在身下,伸手扼在他的咽喉之上,猛然收紧又缓缓放开,在修长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青紫伤痕。
他在心底道:看着我用你的身体,将你所爱之人操的欲仙欲死,再送他上路,你感觉如何?
天魔性情放荡,他对这种类型的冰山美人亦十分动心,虽碍于与那人的契约,必须取走姬临川的性命,但在取走之前享受一番,倒也不错。
他一层层解开青年的衣物,像是在玩弄什么趣味般,面上一直挂着兴味的笑容。
姬临川却只冷冷的看着他,面上无波,只暗自思索着逃脱之法。
以他如今实力,若耗尽全力,或许能够打开一道空间裂缝逃脱,但在此之前,需要些许时间布置。
正当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动。
魔尊微微皱眉,流露出被打搅的不悦,身后劲风传来,他转身闪避,却见一张狰狞的面容近在咫尺,鲜红血肉暴露在外,而无皮肤包裹,一双空洞洞的眼眶幽深至极,正是那个大乘期的血傀儡。
姬临川神念微动,感知到一丝不算陌生的神魂波动从血傀儡身上传来。
当年黎忱被血魔抓入血海之中炼成血傀儡,神魂溃散之后被他强行聚合,却又一部分永远留在了这里,便在这具血傀儡的身体之内……
血傀儡牵扯着四肢之上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动,身形如同幽魂般闪现在魔尊身前,未等其反应过来,便是狠狠一爪而下。
然而尖锐漆黑的指甲落在魔尊身上,却造不成丁点伤害,反而崩断了两根。
“连你也背叛我……”
魔尊……不,血魔出离的愤怒了,反手一掌拍在血傀儡身上,毫不留情。
血傀儡的身躯巨震,小半身躯直接被轰碎,却仍旧不依不饶,与血魔对峙。
它瞳孔里的神魂之火忽明忽暗,剧烈颤抖摇晃,想必血魔正强行用意念试图操控它的意识。它的动作骤然减缓,却仍旧没有停止试图攻击。
血魔目光越来越冷,直接放弃控制,长剑狠狠挥下!
血傀儡忽然笑了笑,笑容映在那张可怖的脸上,并不惊悚,居然还带着一丝释然,他双臂交叠于胸前,硬接这道剑光。
巨大气浪在四周散开,同时血傀儡的身形彻底破碎,在最后时刻,它转过头来,目光留恋的在姬临川身上转了一圈。
姬临川突然觉得脑海之中隐隐作痛,恍然忆起很多年前,似乎也曾有这么一个师弟曾对他这样笑,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
那是他本该存在的记忆……
血魔缓缓走了过来,歪头又将他打量了一遍,声音辨不清喜怒:“我实在不明白,你究竟有何魅力,能让那么多人为你不顾一切。”
姬临川按捺下头脑之中的疼痛,为了拖延时间,只好恹恹抬眸,淡淡道:“我也不明白,你身为天魔,唯以杀戮为生,又有什么意义。”
他居然质问一个天魔生存有何意义。
血魔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你可否告诉我,你们人族那些所谓情爱,又有何用?”
说着他哼了一声,讥嘲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怎会不清楚,不过是想拖延时间。”
他身形一闪,已经瞬移到姬临川身前,毫不犹豫的将他手腕折断,低声威胁道:“别在我的面前玩把戏,知道么?”
他话音落下,忽见姬临川目中泛出冷冽的光,足尖在地面一点,轻飘飘的向后飞掠几步,一个阵法便已悄然成型。
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构建空间裂缝起码是真仙才有的手段,显然这阵法远超他的境界,消耗的不仅仅只有神魂之力。
血魔暴怒,他绝不允许一个人族在他手底下逃脱,正欲飞身过去阻止,忽被一把长剑拦住。
逐流匆匆赶来,白衣而立,正挡在姬临川面前,寸步不离。有鲜血自手臂汩汩流下,方才硬接血魔一击,已让他受了不轻的伤势。
姬临川的阵法终于得以发动,最后一刹那直接抓住他的手臂,将其带入空间裂缝之中。
周围场景一阵变幻,他们已来到上玄仙宗之内。
姬临川曾在青霄峰顶布下同样的阵法,而今派上用处,跨越数万里之遥,将他们牵引回来,任凭血魔如何强大,一时半刻却也追不到他们的影儿。
道衍真君扶住姬临川,忧声问道:“你还好么?”
姬临川神色疲惫,道:“魔尊被血魔入体,我在黄泉遇袭,强撑着逃了出来,神魂之力消耗殆尽,逐流也受了伤,急需治疗……”
逐流的伤势看上去并不严重,其伤口却深可见骨,正被血魔的力量不断侵蚀,甚至伤及神魂,很难痊愈。
逐流却拒绝了先为他疗伤的建议,沙哑着声音道:“如今境况并不安全,血魔的目标是你,很快便能找到这里来,必须早做准备。”
姬临川沉思片刻,道:“可以去扶摇仙山。”
扶摇仙山洞府是他全盛时期开辟,隐于虚空之内,有无数上古禁制保护,很难被发现,更不容易被攻破,是最为安全的避难之所。血魔和上界之人的目标都是他,无论如何,不能被他们得手。
道衍真君认同了他的建议,道:“走罢,我送你一程。”他眺望仙栾域的方向,又道:“先前我收到魔胎出世的消息,已让人在仙环湖周围做下准备,如今正好派上用场,或可阻拦血魔片刻,尽快趁此机会走,否则便来不及了。”
不到必要之时,他不会离开上玄仙宗,但如今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姬临川神魂之力消耗殆尽,逐流在血魔手下撑不了几个回合,只有他能将他们完好无损送上扶摇仙山。
于是不再多言,由道衍真君出手掩盖三人气息,便向仙灵域而去。
上玄仙宗距离仙灵域并不远,毕竟仙灵域是整个天灵界的中心所在,但也正因如此,血魔从九幽追上来,直达仙灵域,也不过时间问题。
他们还必须隐匿行迹,不被旁人发现,因为这世间所有天魔,都能成为血魔的眼睛。
一路疾行,不过数个时辰,便来到那座云雾缥缈的高大山峰之前。踏上通天阶,道衍真君带着两人向上掠去,对这里的路径熟悉无比。
其实他的确对这里非常熟悉,甚至当初沉渊真君洞府出世的消息,都是他告诉姬临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