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妹塔上,坦克雷德也立在斑驳的主塔窗口,看着壮观的城市和围城阵线,塔下面直到狗门处的街道两侧,躺满了灰尘扑扑的士兵,正在休息,其中少部分是忠于他的诺曼人,大部分是希腊、突厥、亚美尼亚各族的士兵。
他能看到,也能听见——高文的那种能轰塌城墙和门塔的炮兵队伍已抵达,只要它们齐齐发射两轮,外墙很快就会垮的,而那样的话他舅父那占据绝对优势的军力便会涌入进来,就算他能凭靠山脊上的衞城塔楼抵抗数日,最终也还是免不得要遭擒获的耻辱。
最起码等不到圣座的调停了。
好像罗马城的注意力优先去了君士坦丁堡与塔尔苏斯,把这裏给暂时遗忘了。
想到此,坦克雷德遥望着满目疮痍的狗门处不做声,他的年龄是轻的,但在这两年裡老得飞快,现在的他眼窝深陷,胡须潦倒,原本漂亮的亚麻色齐脖头发,已出现斑斑点点的灰白色,并且还穿着亚美尼亚风的黑色麻布长袍,全然不复当年在科林斯城前那个意气奋发的小将模样了。
在坦克雷德的身后,站在他的妻子梅桑德。
“这座塔楼是当年高文奇袭夺取的,我本来的夙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与他持剑死斗番,决出个胜负来。”窗孔鼓入的风里,坦克雷德的嗓音苍凉嘶哑,“可命运没给我这样的机遇,或者说我的眼界太狭窄了,妄图单靠野心和勇力得逞,但高文和我相比却多了很多权谋、算计和策略,现在他已快成就一个新帝国,而我却在与舅父的内讧里,把原本应强大于东方的安条克帝国毁于此——我死了,舅父也快要消亡。现在这个时代似乎加快了它的车轮,让我心下茫然,剑、骑矛和战马渐渐被这种喷射烟火和铁丸的武器取代。”
然后,坦克雷德凄然地回头望着沉默的梅桑德,自嘲地笑了两下,“困守孤城,我不但是重蹈了亚吉·西扬的覆辙,也等于是重现了你祖父当年的惨剧。”
梅桑德不会忘记,昔日于萨莫萨塔城,她的祖父是怎样被杀害,而她本人又是如何被占有的。这数年当中她时常带着怨恨和屈辱过活,但坦克雷德这个她眼前的凶手、仇敌,又实实在在地在扮演着丈夫的角色,为了她还一直善待着安条克国内的亚美尼亚居民,有时候他出征归来,也会带来很多的礼物馈赠给她,从没有殴打或辱骂过自己,更没有遵从他舅父的安排,娶某位诺曼贵族妇人为妻。
当年他似乎是为了急于获得统治的凭证,但在榻上玷污了自己,但接下来大部分时间,他就像是个单纯的骑士般,偶尔心思沉重。
此刻,一种汹涌而又复杂的念头,在梅桑德的胸口燃起,让她肩膀在颤抖,最后她咽喉似乎是在跳跃着,对着坦克雷德说出了这样句话,“那就干脆不要越过奥龙特斯河,和亚吉与我的祖父托罗斯相比,起码要你和我死得有尊严点。”
当听到“你和我”这个词汇后,坦克雷德腮帮的肌肉牵动了数下,“当敌人的火炮抵进这裏后,我会骑着马从这座塔楼里杀出去。”
“我跟着你,现在除去死,我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解救自己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