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了很多地方,最后爷爷觉得盛海这座小城临近海边,环境很好,决定送你过去。你到了那里,状态却一天比一天好,医生说是因为你手了刺|激的时候年纪小,虽然后遗症很严重,可是当即换了身份重新生活,这些给了你很好的条件用于自我恢复。所以……你渐渐地,也将那些事忘了。
“现在你恢复的记忆,大致就是那些画面吧。”他用力握着我的手,“所以,这就是全部的,我瞒着你的事。”
我翻身坐起来,一声不吭地伸出手,用力揪了下自己的脸颊,没有留情——肉体的感觉直接而痛苦,我龇牙咧嘴地松开手,喃喃地说:“真的不是做梦吗?”
而他只是靠在床头,看着我傻傻的动作,眼波深沉。
是真的……是真的。
我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低低地说:“带我去看看他们。”
他沉沉看着我,没有丝毫犹豫,“好。”
他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披在我肩上,和我一道出门。深夜里,两个人的脚步声都清晰而明确 ,一步步,仿佛是迈向遥远的过去。
深更半夜的城市稍显空旷,马路上只有我们的车还在飞奔。他头一次将车子开得这么快,我微微开了车窗,眯着眼睛看着窗外,那些路灯连绵不断,连在一起,宛如弯弯曲曲的光线波潮。被清凉的气息一激,我的鼻子不由自主地抽了一抽,空气中似乎有我怀念的烟草味道。
墓园是在城市的南边,深夜里这一片土地还在沉睡,偶尔有微风轻轻扫过的声音,只是扫去一片淡淡尘埃。我下了车,低矮的白色围墙里边……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子啊那里吗?
许是看出了我这一刻的胆怯,他绕过车子,站在我面前,声音温和低沉;“我们一起去。”
我勉力冲他笑了笑,左手放在身后,紧紧地握成拳,只觉得自己指尖凉得可怕。
他不由分说,扯过我的手攥在手心,大步走向暗色中的墓园。
我跟上他的脚步,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一点点地把我的勇气从深处烘烤了除了。他在某一处停下,我定了定神,看到并立的墓碑。
月光这样皎洁清亮,我头一次见到亲人。
他们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爸爸看起来很清瘦,头发乱乱的,却也有着别样的英气;妈妈……和我残存的记忆力一样,是个大美人,浓密的长发,眼角弯弯,笑容温暖。
“爸爸,妈妈……”第一次从自己的嘴裏叫出这些称谓,我只觉得有些哽咽,“对不起,我忘了你们……这么多年。”
抽噎渐渐变成了哭泣,我难以克制地蹲下去,用力捂住嘴巴,仿佛是生怕自己哭出声来。他站在我身边,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俯下身递给我一块儿手帕,然后慢慢走到了一边。
我接过来,帕子上有一种令人觉得深厚沉重的草木泥土香气。抽噎声中,我将大脑里的每一丝氧气,都慢慢地抽出去,剩下大片的空白。
然而,沈钦隽对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却在这张空白的纸上找到了确切的坐标。
“爸爸,我要坐碰碰车。”
妈妈的怀抱很温暖,她侧过头,对沈钦隽说:“阿隽,一会儿你和妍妍一起玩吧?”
“才不要呢,她输了就哭。”
“我也不要和哥哥玩……”
正在开车的爸爸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然而正是此刻,我听到刺耳的刹车声,橡胶在沥青地面上划出惊悚的印记,妈妈合身扑在我和沈钦隽身上……
我的脖子上,脸上热乎乎、湿黏黏……
那都是妈妈流出的血!
他没有骗我,我的爸爸妈妈,这样爱我,可我忘了他们这么多年。
哭到筋疲力尽,手帕都已经完全沾湿,我终于慢慢扶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
双腿已经有些麻木了,我一回头,却见不远的地方,沈钦隽侧对着我,指尖夹着一点儿猩红。我没有叫他,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了纸巾,想要将墓碑擦拭干净。
弯下腰的时候才发现墓碑上并没有什么灰尘,而两侧种下的松柏也修剪得整整齐齐,我怔了怔,手就顿在那里,没有收回来。
“我常常来看叔叔阿姨。”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今晚看过他们了,先回去吧?”
我泪眼模糊地点点头,被他牵着手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眼看着墓碑越来越小,我竟然说不出心裏是什恶魔感觉。
明明是如夜风般的微凉,却还有一丝丝温暖。
是啊,我依旧不能吃上妈妈做的饭,听爸爸叫我一声……可远了,那些爱……我曾经都拥有过。如今,有些气息不稳,“谢谢你。”
他止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忽然露齿笑了起来。
他笑得这样好看且不设防,依稀是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沈钦隽。
我的眼眶又红了,他却淡淡地笑了笑,轻轻用力把我拉进怀里,轻声说:“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你,可我担心你像小时候那样,变得谁都不认识……”
“我明白的。”
“所以,叔叔阿姨不在了没关系。”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还在,一直都在。”
这个哥哥式的拥抱终于彻底地让我平静下来。坐车回去的路上,我竟有一种生死过后的疲倦感。靠在椅背上,我想起墓园里那点儿猩红,有些突兀地转头,“给我一支烟好不好?”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果断地说:“没有。”
“我明明看到你在抽的。”我揉着眉心,尽量让自己清醒着说话,“车里也有烟草的味道,你一直在抽烟,对不对?”
“困的话就睡一觉。”他有些尴尬,“别老拿烟来提神。”
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这么说我了吧?我蹙了蹙眉,“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沈钦隽?”
车子轻轻地一顿,似乎放慢了速度,我沉沉闭上眼睛,并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因为折腾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是生物锺把我叫醒的。我赖在床上,遮着眼睛看了看外边,发现屋子里窗帘拉得十分紧闭,光线几乎没有漏进来,这也让我一时间难以判断到底是什么时间了。
我摸索着拿起床边的闹钟,瞄了一眼,立刻弹跳起来。
我在浴室里刷着牙,一边在心裏盘算着要做的事。今天有选题会我是记得的,还得去买个手机,补办手机卡……这些天各种各样的事接踵而来,我是白晞也好,苏妍也罢……总之,我站在那里,一波一波地承应,目不暇接。把凉水扑在脸上,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忍不住想,自己像在一个不断旋转的巨大木马上,世界再怎么变,只要我还在工作,我就还在牢牢抓着那冰凉的长柱,我就还是那个白晞。
擦干净脸走到客厅,茶几上一个小盒子下边压着一张字条。
冰箱里有粥,热一下再吃;记得去补办SIM卡,以免失联。
落款是“阿隽”。
有暖流慢慢地涌上心尖。
现在是上午十点,他大约是早就走了,走前还替我准备了吃的,弄了部新手机回来,再去上班——这个人和我一样,几乎通宵未眠,还能这样自律,果然是那个我一直认识的沈钦隽。
当然,外边的世界已经起了怎样的变化波澜,出门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
我在杂志上附件的营业厅补办了手机卡,装进手机之后,铃声如潮水一样涌进来。我手忙脚乱地去看,几乎都是来电提醒的短信。沈钦隽的大约有二三十条,看看时间,是昨天出了车祸之后。大约是我的手机摔坏,他联络不到我才打的。
滑到下边,还有麦臻东和秦眸,以及一条陌生号码。
署名是李欣,短短几行字用了很多惊叹号,晃得我触目惊心。
你们去了哪里?这样死不回应算什么!!!
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复,手机响了起来,是麦臻东打来的。
接起来之后我还没说话,麦臻东已经劈头盖脸地开始骂我:“白晞你怎么会作出这种事?秦眸 和沈钦隽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管,可你为什么卷进去?”
我怔了怔,一时间没有开口,他却只当我是心虚,又说:“昨天订婚宴上秦眸和所有宾客等了两三个小时,他一直没有出现,是去找你了吗?你们一直在一起?”
我承认我一下子蒙了,事情好像不是这样子的,我出了车祸之后,沈钦隽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可他说,订婚已经取消了啊。
“你现在在哪里?”他见我没反应,追问说,“回来了吗?”
“嗯,我要去公司开选题会。”
“别回公司!”他厉声说,“有几家记者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沈钦隽在你身边吗?”
“不在。”我有些费力地解释,“我没有和他私奔,他和秦眸取消订婚也和我没关系,真的。”
“总之你别回公司。我现在有事没法出来,一会让就去找你,你找个地方躲一躲。”
挂了电话,我还有些云里雾里,总觉得他说的不像是真的,可是现实由不得我胡乱揣测,我点开那条未读的晨报新闻短信,娱乐部分第一条赫然是:未婚夫疑与旁人私奔,秦眸嫁入豪门梦碎。
我一目十行地看完,通篇报道里极尽对秦眸的同情和谅解,直指沈钦隽负心薄情,最后甚至还有“熟知内情”的人爆料说“第三者是为两人拍摄婚纱照时与男方相识的”,某知名杂志的工作人员。
“是说我吗?”我哭笑不得地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紧接着沈钦隽的电话打了进来,“白晞,今天你别去外边,在家里待着。”
很古怪地,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又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一开口,我竟不知道如何接口,良久,才听到他略带焦急的声音,“你没事吧?”
“你知不知道全世界都认为我是你们之间的第三者?”
我和他曾经“在一起”。我曾经对他表白,他放弃了订婚跑去找我……每件事都是真的,可是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却只有彼此心裏明白。
问题是,这个事实,看起来却像是狡辩,我却无话可说,无可解释。
“你先回家,我开完会回来和你解释。陌生电话不要接。”他冷静地说,“白晞,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手机里果然不断地由短信电话进来,都是不认识的号码,无一例外都称呼我为“白小姐”,并问了一些和“私奔”的事相关的问题。
我给公司发了个短信请假,也没等到回音就关了机,赶紧打车回单身公寓。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整个城市雾沉沉的,没有往日的明亮清晰。我看着不远处那栋高耸的建筑物,知道他就在那里,离我不过数百米的距离。可是在昨晚之后,我们彼此的身份关系仿佛更加扑朔迷离了。
手中的温水已经彻底变凉,我终于听到门口的动静。
沈钦隽开门进来,件我好端端地坐着,分明是松了口气,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在了沙发上,就拖了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试探着问:“你还好吧?”
“我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我随手将在楼下报亭买的报纸丢给他,“媒体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沉默着接过去翻了翻,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这是我和她的事,抱歉把你卷了进来。我会尽力处理好。”
我想他真的是匆匆忙忙赶来的,连轴转的工作加上一夜未睡,原本就有些深邃的眼窝处显得阴影更深,我叹了口气,表情稍稍柔和了些,“你……可以告诉我吗?”
“应该是秦眸的公关团队发出的通稿。”他移开目光,慢慢地说,“取消订婚太过突然,她又邀请了太多的圈内人,我没有给我们足够的消化准备时间……而且昨天的确事出突然,我急着……”他有些不自然地看我一眼,淡淡地说,“总之,我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他们把压力放在我身上,我可以理解。”
“至于你的事,我的确没想到他们 会这么做。或许是想再加一些道德筹码吧。”沈钦隽抿了抿唇,眸色十分冷淡。
“她其实是知道的,那个,我们之间没什么吧?”我有些结巴起来,经过昨晚,很多之前我困惑的事都已经渐渐明晰起来,比如,我想自持明智如沈钦隽,绝不会用“聘用”女友的方法去激秦眸,逼她回到自己身边。
我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声音沉静,“是。由始至终,我和她的问题与别人无关。”
我定定地看着他,“所以请我假扮女朋友,根本就是借口。”
“我只是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他好看的脸上蓦然间有些局促,“可是太突兀地出现在你身边,我怕你会怀疑……”
“我的简历一度被人事淘汰,也是你重新让他们录用我的?”我记起那名资深HR同我说话时的神态表情,以及被录取时的峰回路转,忍不住苦笑。
他没有否认 ,大方地说:“你来面试的时候,正好被我撞见了。”
“从小到大,一直有好心人在资助我……却从来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本来以为在盛海的福利院每个孩子都是这样的……”
他的目光温柔得像要滴下水来,“你寄来的那些信,我都还保留着。”
自然而然的,他明明不爱我,却乐于管我的事,动不动就说要“规整”我的人生,这些都是基于一个兄长对近二十年不曾接近的妹妹的关心。我很感激他的煞费苦心。可是心底深处,那些迷雾被拨开后,我竟觉得有些百感丛生的失落。
那种失落很复杂,复杂到在如今这样的关系下,我都不敢去深想。我呆呆坐着,听到他用一种平静的声音问我:“白晞,你发现了吗?有些人很奇怪,您明明认识他很久,可到头来,你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我却没有追问,只是嗯了一声,“认识了很久,却还是陌生……那只是因为你不愿意费心去了解那个人罢了……”
他倏然抬起头,目光异常清亮,或许还混杂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灼热。沉默良久,他最后答我:“也有可能,是那个人不敢去接近想了解的人。”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和秦眸分开?”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明朗干脆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小丫头,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好歹我也暗恋过,崩溃过,痛苦过。不过她不肯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再说,眼下我更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我瞪了他一眼,有些愁眉苦脸地说:“我闲着没办法去工作了,师傅让我最近不要去公司。”
我清楚地看到他蓦然间收敛起了笑容,沉声问:“你今天和麦臻东联系过了?”
“是啊。”我忽然想起老麦说一会儿还要找我,连忙找手机开机,还没摁下开机键,就被他抢了过去。
他笑得皮肉不动,眼睛里却全是阴沉,“白晞,我说过让你少和他联系。”
“就算是我哥哥,还是没有权利管我和谁联系。”我平静地说。
他怔了怔,大约是想发火,可还是忍了下来,拖着我的手站了起来。
“干吗?”
他带着我往门外走,直到电梯落到地下停车场,他终于开口说:“作为你哥哥,我应该送一份礼物给你。”
日暮的时候,车子在高架桥上穿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轮咸鸭蛋似的太阳一点点地往下沉,只余下橘黄的轨迹,在蓝紫色的云层里璀璨着。
“这么多年,你一直记着我吗?”我有些好奇地问。
“你考来之后,我经常去你们学校。同学,你都没注意吗?”沈钦隽唇角抿着一丝笑意,“连招聘我都去了。”
“啊?”我的确记起来那场荣威的招聘,小组讨论筛选之后是最后一轮面试,“你知道我曾经来应聘过?”
他笑得更深,“那天他们来告诉我说,你面试答得好好的,突然间放弃了,我等了大半天见不到你,真是无话可说。”
我真是哭笑不得,还以为自己面试答得风生水起,搞了半天,原来还有这样强硬的后台。
“当然,你自己也很优秀。”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尴尬,他顿了顿,“荣威和你们商学院一直有很多合作互动,不过我看你几乎不参加。”
我尴尬地笑了笑,上学的时候我的成绩很好,但是兴趣爱好却不在课程本身上,尤其是咬牙买了台二手单反之后,课余时间几乎都用在拍照修片上了。
“我还有你四年的成绩单,学分绩点不错。”他板着脸,用一种很像长辈的声音说,“我本来以为你会考虑出国的。”
“呃,我倒是想出去看看,可是没那么多钱啊。还是早点儿工作比较实惠。”
他眯着眼睛,半真半假地看了我一眼,无声微笑,“其实那段时间我也觉得很为难,如果你真的决定出国,我大概要想办法再和你们系里商量出一个助学金的方案。”
“你不用这样对我好啊。”我哑然,“就算以前我的爸爸妈妈照顾过你,可那是很久的事了。”
他淡淡笑了笑。车子早已下了高架桥,路上静悄悄的,路两边的梧桐树如同士兵一般立着,繁密的枝桠上刚刚长出嫩芽。华山路称得上是本市最具封铅的一条街道,小洋楼林立,红墙黑瓦,蔷薇爬满矮矮的围墙,不时便能遇到几家隐秘的咖啡馆和有趣的杂物店。大学的时候我常和许琢来这裏逛,总是忍不住幻想,要是能住在这裏就好了。
车子在华山路中段停下来,沈钦隽示意我下车,指着独栋小楼问我:“还记得吗?”
我看着暮色中的小楼,藤蔓在精巧的铁门上纠缠。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忽然觉得门里边会有个小小的院子,还有秋千,月季啦玫瑰啦都胡乱生长在花坛里,虽然不算整齐,却很有生机。
沈钦隽已经拿钥匙开了门,我顺着那道缝隙望进去,那半幅景象竟然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他的影子斜斜拖长,表情隐匿在其中,声音如沐春风,“欢迎你,回家。”
屋子里铺着深色的木地板,客厅宽敞,皮沙发上还铺着米白色的蕾丝纱巾,深绿色纱窗半开着,晚风掀起了纱巾的一角,温柔得不可思议、只是椅子被搬起放在餐桌上,多少透露出这裏已经长久没人居住。
“我家?”我站在客厅,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
他把领带的下摆塞到了细条灰色衬衣的纽扣后边,简单的衬衣西裤,却显得鬓发清爽,肩宽腿长。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已麻利地拉开灯,将椅子从餐桌上搬下来,还回头问我:“这样看上去是不是更像家的样子?”
我在餐桌边坐下来,左看看又看看,又兴奋地跑上楼,木地板被我踏出咚咚的声响,仿佛一首遥远的曲子,动听而伤感。
一间间地推开房门,揣测着哪一间是爸妈的,哪件又是我的。在露台上,他们是不是也曾抱着我,在夏夜里乘凉呢?
心满意足地转了一圈下楼,我看见沈钦隽坐在沙发上,微微抬头看着我,挑眉微笑,“怎么样,觉得熟悉吗?”
“大学的时候我来这附近逛过,当时还和同学说,要是能住这裏就好了。”
我忍不住弯起眼角,“每天睡在向南的房间里,太阳晒到脸上才起床,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外边梧桐树的叶子。然后晃荡着去楼下的咖啡店吃个早饭,整条街上随便一个抓拍都能有惊喜。”
“我让人收拾一下,周末你就能回来住了。”他探手过来,安慰一般拍拍我的肩膀,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意味深长,“白晞,叔叔阿姨其实留给你很多东西。”
我怅然,我知道他们给了我很多,可是,如果……能把所有的回忆完全留住,那就更好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似乎太奢侈了,我鼻子有些酸酸的,低声说:“当然,我很高兴。”
车子往回开,径直回到了荣威的地下车库。
现在这裏应该是风暴的中心吧?虽然车库安保森严,可是一楼大厅一定埋伏着无数抓新闻的记者。我坐在车里不肯下车,心裏有些犯怵,“你带我来这裏干吗?”
他解下安全带,轻描淡写,“还有些事要和你谈。”
电梯一路往上,微微的失重感中,我有些忐忑,生怕遇到以前的同事。直到电梯门打开,我看见那个熟悉的秘书,镇定地看着我,仿佛毫不意外。
“沈先生,晚餐已经订好了。”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脸上,旋即十分专业地转开,仿佛一切正常。
“好。送两杯咖啡进来。”他轻轻颔首,“没什么事,你先下班吧。”
他的办公室里果然已经订好晚餐,是我喜欢的鲜虾云吞,他示意我先吃。秘书送了两杯咖啡进来,我在热气蒸腾中看到他一口气喝了半杯。而秘书离开之前,又细致地关照说:“秘书室已经把今天打电话要求采访的媒体名单记录下来了,已经发到您的邮箱。另外……秦小姐的经纪人也打过电话来。”
我嘴巴里还含着半只云吞,差点儿噎到,却看到沈钦隽淡淡点了点头,似乎毫不意外。
见她轻轻带上门,他把剩下的咖啡喝了额,默不作声等我把东西吃完,又把自己那份往我这裏推了推,挑眉道:“再吃点儿?”
“够了。”我客气地拒绝了。
“喝杯咖啡。”他指了指我手边的马克杯,“接下来的事我希望你能清醒地听完。”
咖啡加足了奶和糖,浓浓稠稠的,更像巧克力。我一口口喝完了,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他见我吃饱喝足,从抽屉里抽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是什么?”我疑惑着接过来打开。
他不吭声,看我用一目十行的速度翻看那沓厚厚的文件,又递出一张存折给我。
我直接看到最后一行数字,条件反射般地开始数到底有几位数字,最后……再看一眼存折的名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忍俊不禁,“你这是高兴呢?”
“我……的钱?”我有些迷惑,“全部?”
“全部。”他微微一笑,“不过等到看完这沓文件,或许你还会更加惊讶——因为存折里的钱不算什么。”
“八位数还不算什么吗?!”我要跳起来了,“那些是什么?”
“白晞,你父亲以前在荣威重工是高级工程师,那个时候公司给了他8%的原始股。”他安静地告诉我,“车祸之后,股份自然就转到你的名下,抱歉,直到现在才给你。
“存折上的钱是这些年的粉红。金额看上去不少,可是存在这裏是死的,你知道的,钱要动起来才能增值,不过没有你的同意,我也没有帮你做投资。”他含着笑意说,“现在,你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另外,从现在开始,你也是荣威的重要股权人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