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陪我去流浪(2 / 2)

“我还,我还。”他轻笑,“行了,你快走吧。”

莫家明离开之后,我在机场里东张西望,沈钦隽递了瓶水给我,“在找什么?”

“我想给麦臻东打个电话。”

他怔了怔,“找他干吗?”

“不是他托你来找我的吗?我报个平安啊。”

他“哦”了一声。

我踌躇了一下,“你有电话吗?”

良久,他才很不情愿地拿出了一部手机。

我拨下麦臻东电话的时候,他皱着眉头盯着我,虽然没说话,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不悦。我索性避开了他,独自站得远远的,等着电话接通。

“是我,师父”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又有点儿想哭。

“白晞你没事吧?”电话那头老麦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在机场了,没事。”我故作轻松地说。

“你知不知道传来消息说你们组被劫走的是女摄影师,我他妈心脏都要停跳了!”老麦顿了顿,“沈钦隽在你身边吗?”

我低低“嗯”了一声。

“我他妈被困在戴高乐机场两天了!不能赶过去,这裏正在大罢工呢!”老麦有些懊恼,“不过还好,他找到你了。”

“谢谢你。”我十分诚恳地说。

“谢我?”麦臻东自嘲地笑了笑,“我都赶不过去。”

“不是你拜托沈钦隽和莫家明来救我的吗?”

麦臻东怔了怔,“是沈钦隽说的?”

“啊?”

麦臻东苦笑了一下,“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和好了吗?”

我握着电话,有些茫然。

“白晞,前两天国内传过来的消息有误,说是你被劫持了。沈钦隽找到我,二话没说就和我打了一架,然后拖着莫家明去找你了。”他顿了顿,问得有些犹豫,“你还喜欢他吗?”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沈钦隽,他侧对着我,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飞快地说,“我先挂了,等回国再和你联系。”

慢慢走回沈钦隽身边,把电话递给他,他抬头看我一眼,表情略略有些不自然。

他眉骨的地方隐隐有擦伤的痕迹,下巴上满是胡楂儿,但是也有残存的淤青……或许是我盯的时间长了一些,他闷声问:“看什么?”

“没什么。”我转开目光。

“他和你说了什么?”

“唔,师父被堵在截高乐机场过不来。”我轻描淡写地说,“我说我没事了,让他赶紧回国。”

“哦。”

“可是你不是说是和莫家明一起去南非的吗?”我转了话锋,“现在不去了吗?”

“他一个人去就行了。”

其实我听得出他色厉内荏的语气,也知道他没说实话,可我没有揭穿他,默默在他身边坐下,等老王池们过来一起登机。

人到齐之后,也没有多等,晚间的航班准点起飞。

在这裏的半个月,我见过臭飞熏天的难民营,见过孩子们扯着我的裤脚向我乞讨的眼神……我看着慢慢沉降下的夜色,现在安全地坐在冷气徐徐的大客机里,回想起下午的生死一线,恍如隔世。

或许是因为死里逃生了一回,每个人都异常疲倦,坐上飞机之后就开始闷头大睡。

沈钦隽就在我的旁边,身上盖着毛毯,头歪向另一边,也沉沉睡过去了。

我侧过头,毫无顾忌地仔细打量他。

第一次见到他,就是被这个男人英俊到了极致的外貌给迷惑了,才会一步错,步步错,直到现在。可我到底后不后悔认识他呢?

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在座椅上动了动,身子往我这边侧了侧,像是梦魇醒了一样,猛地睁开眼睛,连带着那极长且微卷的睫毛都孩子气地颤了颤。

开始的目光还有些涣散和惊慌,旋即看到了我,下意识地伸手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又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了句:“还在就好。”

如果说劫后余生的大哭只是因为情绪难以控制,那么此刻,突如其来地,我被一种近乎窒息的感情狠狠地击中了。

他重新闭着眼睛睡去,而我仓促地转过头,眼泪落下来,慌忙用手去擦。

只是越擦越多,手背手心滑腻腻的都是水泽,忽然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将我的脸掰过去,他的表情同样有些慌乱,“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难过,或许是因为在踩到地雷前,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他又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面前,同生共死地陪在我身边,让我不得不胡思乱想。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大巴在高速上出事,我裹着毛毯一个人坐在雨中,他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赶来。

但当我以为我得到很多的时候,最后的结局不过证明了我是一厢情愿的傻子。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用力拍开他的手,“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图什么?”

他大约本来是想要给我擦眼泪,手停在半空中,轻声说:“对不起。”

“你是想一次次让我爱上你,再一次次地离开我吗?”我轻声鸣咽着说,“沈钦隽,你不用这样的。既然恨我,就让我留在那里自生自灭——”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全,他忽然解开了安全带,狠狠地吻过来。

我被扣在原地,他下巴上的胡楂儿刺得的我的下巴生疼,而薄薄的两片唇贴着我的,干燥而灼热。

飞机恰好被气流一颠,他猛地撞过来,我们闷闷地磕在一起,我只觉得口腔里有血腥般的甜味,混杂在肺部仅剩的气息里,残酷而狼狈。

空姐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目光说:“两位……飞机遇到气流,先扣上安全带好吗?”

他终于放开我,嘴角的地方是被我的牙齿磕到了,鲜血淋漓。

“其实在我踩到地雷,你非要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想通了。我真的不希望你陪着我死,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如果你骗了我,能让你放下叔叔阿姨的心结,那也很好。”我认真地看着他,轻声说,“沈钦隽,我不恨你了,我们都放下吧。”

“放下?”他轻轻蹙着眉,重复了一遍,“白晞,你要我怎么放下呢?你从认识我到现在,不过一年时间,可我认识你,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前边的十九年,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你,想要帮你、靠近你,又怕你犯病,直到一年前,我才有机会用别的名义靠近你。”

“后来我知道,爸爸妈妈是因为苏叔叔才死的……”他唇角的笑意稀薄而苦涩,“白晞,我真的不如你。是因为我的原因,你们一家才出了车祸,可你还是愿意帮我;可我一时之间,真的转变不过来。”

“所以才任由那些人伤害你,任由你一个人离开……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他那双明净狭长的眼晴,就这样看着我,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却又生生顿住了,波涛汹涌被阻断在石璧之后,最终归于无声。

“可我不知道还敢不敢相信你。”我努力地在嘴角扯出一丝笑。

终归还是徒劳。

经历生死之后,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去跨越,我们之间阻隔着的那条信任的鸿沟。

他安静地看着我,无声而黯然。

等我察觉到沈钦隽有些不对劲的时候,行程已经过半,我睡得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靠近我的那条胳膊似乎在打战。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脸是通红的,像足喝醉了酒,晕得有些不正常。

“你没事吧?”我探手过去,触到他额头的时候,发现烫得可怕。

可沈钦隽偏了偏头,仿佛不喜欢我碰他,沙哑着声音说:“我没事。”

“你在发烧?”我心裏咯瞪一下,“冷吗?”

他只恹恹地闭上眼睛,依旧吐出两个字:“没事。”

嘴上说没事,可是体征骗不了人,他分明是在发抖,偏偏我靠过去的时候,他还逞强一样把头转开了。

我叫醒了老王,他有经验,一看就说:“你男朋友是不是得疟疾了?”

经过了地雷那一出,他们所有人都把沈钦隽看成了我男朋友,这种时候我也懒得再解释,只能问:“那现在怎么办?”

“叫空姐来看看,不知道飞机上有没有常备的药物。”老王沉吟了一会儿,“回国去,小沈这样的情况恐怕还得隔离。”

在飞机上大家束手无策,我只能看着手表,分分秒秒地等待,希望熬过最后的时间。沈钦隽体温蹿高的速度很快,烧得嘴唇全都干裂开,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他闭着眼睛,不安地半躺在椅子上,我给他冷敷,一只手不小心蹭过他的手背,他却条件反射一样抓住了,再也不肯松开,眉宇间一松,终于安心地睡过去了。我悄悄挣了挣,最后到底不忍心,也就由着他去了。

煎熬般的一个多小时终于过去。

飞机降落,舱门打开,冲上来一组医疗队,手脚麻利地将沈钦隽抬到担架上,又问:“这裏要签字,家属呢?”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只是朋友。”我迟疑着说,“但是可以帮忙联系家属。”

“那你跟我们走吧。”护士干脆地说,“剩下的人要测体温,填完联系表才能下机。”

老王嘴巴里含着体温计,冲我挥手,“你去吧!好好陪着小沈,随时电话联系。”

车子拉着蓝色的鸣笛行驶在这座熟悉且久违的城市里。

沈钦隽躺在那里,那般清瘦,五官的轮廓俊美而深刻,触手可及,却不见了往日里那些或生动或隐忍的表情,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他的鼻息,没想到他一下子醒了,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却闭着眼睛,轻声说:“我还活着。”

“活着就好。”

他虚弱地睁开眼睛,“先不要告诉爷爷。”

“嗯。”

“你会……陪着我吗?”他踌躇了片刻。

“我得陪着你隔离。”

“那就好。”他孩子气地笑了,长长的睫毛一开一合,最后放心地闭上了。

到了医院,沈钦隽立刻被送进了隔离病房。一系列的检查下来,已经是凌晨,也确认了是疟疾。我自己的检查完成之后,去病房看他。

医生又简单地把病情告诉了我,恶性疟、急性肾功能衰竭、急性心肌炎之类的名词还是听得我心惊胆战。病房里的他恰好处在寒期,身体还在发抖,脸色铁青,我几乎能听见他牙关上下磕动的声音,只能又问护士要了一套被子,再给他盖上。沈钦隽却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将被子的一角踹开了,我赶紧伸手去摸他额头,烫得吓人,迷迷糊糊地还在喊“热”,于是又物理降温。

冷冷热热的,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回,到凌晨的时候,总算安稳了一些。我也缩回了小沙发上,随便裹了条毛毯就睡下了。

老爷子到底还是知道了消息赶来了。

这一觉也睡得不大安稳,一早就有护士来查房。那时我还在睡,肩膀上暖暖的,像是有人在给我盖被子,我立刻惊醒了。

一抬头对上老爷子花白的头发和关切的眼睛,我连忙坐起来,“爷爷……”

“小丫头,出去吃苦了吧?”老爷子摸摸我的头。

我的眼眶有些发酸,用力摇了摇头,“沈钦隽才吃苦了。”

沈钦隽半靠就床上,声音微哑,“爷爷。”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的时候,老爷子的表情不没那么客气了,甚至有些生硬地说:“一会儿我让医生来会诊。董事会只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

他的脸色隐在清晨微弱的光线中,变得冷硬而坚强,只说:“我知道了。”他们会把文件送过来。

护士和医生进来围着他检查,老爷子和我在旁边等,闲聊了几句之后,老人忽然叹口气说:“小晞,我和你说过阿隽小时候的事吗?”

“他小时候脾气犟,每次和我吵了架,想要来道歉,可是面子上又挂不住,就每天早上很早起来,去厨房给我做三明治。”老爷子顿了顿,“做得不好吃,比起阿姨做的差远了,我就知道这小子在跟我道歉。”

我忍不住微笑,这是沈钦隽的风格。

“他虽然嘴硬,可是心裏对谁好,我是知道的。”

我知道爷爷是意有所指,可是他知道之前所有的事吗?我不敢开口,也不想开口,只是沉默地听着,直到检查完毕,老爷子要先去公司,就剩我一个人在病房里陪着。

他在输液,闭着眼睛也不睁开,只说:“其实和爷爷生气的时候不全是我的错,要是他错了,他会悄悄在我桌上放一袋奥利奥饼干。”

“奥利奥?”

“嗯,我喜欢吃的。”他答非所问地说。

“那你赶紧好起来,我买一箱给你吃。”我大方地说。

他终于睁开眼睛,明亮而狭长,“其实爷爷刚才一直很想揍我。”

“啊?”

“我没和任何人说,就跑去找你了。”他抿着嘴笑说,“要不是你在我估计他能抡起椅子砸我。”

我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我走了之后,他就亲自代我去上班了。”他笑得有些狡黠,“老爷子什么都没做,就在办公室里坐了几天,下边有什么事都内部消化了……或者,悄悄堆积着等我回来。”

“那你快点儿好起来吧。”

“等我快点儿好起来,你就走了是吗?”他静睁地垂下视线,苦笑了一下,有些艰涩地说,“我现在……好像做什么都不对。”

我沉默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太多了。”

在医院吃了早饭,我回家换了身衣服,中途又去了趟NG。

老广比我们早一天回来的,因为受了惊吓,还没来上班,同事们围着我问沈钦隽的病情,老王夸张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好男人啊!你要好好抓住。”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含含糊糊地带过。因为记挂若沈钦隽说想吃老盛记的皮蛋瘦肉粥,我早早地就去他家排队,等到买完赶到病房门口,正巧遇上的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秦眸。

她手里拿着纸袋,提的是和我一样的热粥。

我的脚步顿了顿,头一次看到她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还夹杂着尴尬。

“那你进去吧。”我淡淡地说,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了。

她轻轻拉开门,又再关上,我怀里抱着饭盒,呆呆坐着,一动不动直到门又被拉开,秦眸走出来,“他请你进去。”

病房里还有消毒药水的新鲜味道,沈钦隽从病床上起来了,坐在沙发上,病服外边披着一件灰色毛衣,声音低沉,“你自己和她说吧。”

我看见秦眸双手放在身侧,握紧,又松开,表情几度变幻,最后冷冷地说:“沈钦隽是在我和他订婚取消之后,才知道你爸爸的事——是我告诉他的,因为当时那些信保存在我家。他没有……从一开始就骗你。”

“至于我和他在一起的事,也是因为欣姐成立工作室的时候,他帮过我好几次,圈子里开始有了传闻,我没有否认。后来订婚的事是我逼他的,那时你还没恢复记忆,医生也说过,如果你知道了过去的事,有很大的几率又发癔症……”她顿了顿,近乎怨毒地看了沈钦隽一眼,“总之,他就是这样答应了我。”

“可后来他还是反悔了。你也记起了所有的事。我不甘心自己出局,就把你父亲的事告诉了他。”

说到这裏的时候,她的唇角终于带了一丝笑,“我得不到,我也不想你能得到。”

我皱眉看着她,实在无法理解她此刻的逻辑,究竟是怎样霸道的感情,才会令人说出“我得不到,我也不想你能得到”这些奇怪的话?

她转头看着沈钦隽,语气微微带着挑衅,“现在你满意了吗?”

“或许你还应该告诉她,为什么我会帮你。”他的表情背着光,令人难以看清,可是声音却是一种近乎冷厉的清冽。

她的瞳孔有轻微的收缩,似乎是受到了伤害,可最后还是转换成清淡的表情,仿佛无所谓一样武器,一字一句,“白晞,因为我……长得像你,因为,我是你的表姐。所以他一直在照拂我。”

她走到门口,最后回头说:“沈钦隽,我们两不相欠。”

他安静地抬起头,“我从来没有欠你什么。我帮你,只是因为白晞。”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的脸色唰地变白了,可最后,她依然骄傲地抬起下颌,大步离开。

病房里是令人觉得死寂一般的沉默,我并没有因为此刻她说出了这些而如释重负,只是想打破这一刻的安静,匆忙说:“你号东西吧?”

我把粥端给他,却被他按住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是我想努力一下……”

他似乎舌头打结的样子,良久,才继续说:“你的记忆开始恢复,并且没有出现癔症复发的迹象,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高兴……可又患得患失地担心你会记起所有的事,记起因为我执意要去游乐园,害得你父母车祸去世……所以我不敢真的和你在一起,也不敢提出来让你在股权问题上帮我。因为,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你想起来了只会更加恨我。”

“秦眸告诉了我你爸爸的事,我也知道高崎在密切地联系你,我每天都用工作麻痹自己,就可以不用去想那些事。那几天经常噩梦醒过来,觉得应该找你谈谈,可是梦里边……我爸爸妈妈去世的样子……我又觉得,觉得应我不该和你有任何联系,你会把一切东西都还给我,这是苏叔叔欠我爸妈的。”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可我能体察到那份矛盾。

就像是那时我知道爸爸妈妈的死因,纠结着要不要将所有股权转让给他……只是我想清楚的时间,用得比他短而已。

“那个晚上我收到你送来的合同,也签了字,胜券在握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你。”

他很用力地抓住我的手,“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在等我一个解释,可是……我……”

我低了低头,有一簇额发落在了眼睛上,痒痒的,“我明白的。”

他“嗯”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温柔。

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什么,很慢很慢地伸出来,从修长的指缝之间,我能看到深酒红色大鹅绒的质地。

那一刻心中跳如鼓,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没等他完全地伸出手,我用最快的语速说:“可是沈钦隽,程序可以设定重来,但是……情感不能。”

我仓皇间松开了手手,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一个月后,斯威亚特刊终于出刊,好评如潮。而我委托给麦臻东在《看见》上发的照片竟然也引起了一些关注,甚至有出版社透过他和我联系,要和我合作一本摄影随笔集。

我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邀约,也在跟着NG外出的旅途中,拍下更多新鲜的图片。只是我十分谨慎地开始挑选外出的目的地,那些危险的地方最终还是放弃了。

老王嘲笑我,说我是吓怕了,受了心理创伤。

我想了想,没有反驳,只说:“我倒也不怕死,只是怕关心我的人难过。”

他促狭地眨眼睛,“是怕男朋友吧?”

我怔了怔,同事们以为我快结婚了,可事实上,我早就和他没有联系。

不过每一趟旅程回来,我都会去看看第爷子。给他看看我拍的照片,给他讲我遇到的那些人和事,再和他一起吃饭。

老爷子每每盯着我的时候,似乎有话要说,可最终只是笑着说:“拍得真好。”

留在翡海的时间像是连接直每一段行程的节点,出发之前 ,我都分外享受在家睡觉、吃早饭、然后看电视的时光。

荣威集团正式完成了对QL股份的完全收购,这距离上一次危机不过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新闻一出,财经界哗然。更多评论家都倾向于沈钦隽完美的手段;用上一次的示弱,成功赢得了员工们的支持,并由政府出面牵头谈判,完成了资本回购。

镜头里的年轻男人显得更加清瘦了些,头发更,脸色也略有些苍白。他就是这样一个成竹在胸的人,所以说,医院里那个忐忑不安的男人,真的不像是他。

我这样想着,换了一个频道。

电影频道里正直播《美眸》的电影首播发布会,一众主演悉数到场,最为惹眼的是女主角秦眸。长发微卷,腰肢纤细,那双眼睛似乎闪耀着莹莹的光亮。印象中最后一次在医院见到她,她苍白而刻薄,和此刻的神采飞场迥然不同。

发布会上他一袭红裙,配了一整套翡翠首饰,项链做了了枝叶形状,每片叶子都是一块儿翡翠,耳垂上两滴玉,更是绿得如同水一般。我看了许久才回过神,记者们已经抛了一大串问题。

“秦小姐你以最高身价签约着名的XX影视公司,从独立工作去室到xx一姐,工作上有什么新计划?”

她的回答得体而礼貌,记者转而问:“听说你的维闻男友是……”

秦眸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能拍到,我就承认。”

然后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进了大剧场。

签约XX,正式成为电影圈的一姐,她终于不再是小清新且小众的女明星了,会有无数的珠宝商捧着珠宝送上来,任她挑选,而不用再看那些小富二代的脸色。

她大概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吧。

我关上电视,预定好的出租车到了,拿了行李直奔机场,目的地是云南。在那里我们团队将会完成一个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性拍摄项目。

因为我想先去梅里雪山,所以提前一周出发。

候机的时候,我想起每次去看老爷子,我都没有见到沈钦隽。老爷子也说,现在的他是工作狂模式,飞这裏飞那里,在天上待的时间比家里还多。

人家都说人海茫茫,有缘的两个人会在某一处相遇,最浪漫的大约就是机场了吧。

可是哪怕是在机场,我也再没有见到过他。

所以,还是没有缘分的吧。

这样想,心裏便微微释然了,毕竟……当初拒绝他的,是我自己。

飞机先到香格里拉,再转车前往雪山,在雨崩村找到了订好的酒店住下,拉开窗帘能看到夜幕下的群山,只是暗色中只能见到大致的轮廓,又无法对焦,所以只能飞速地洗澡,上床睡觉。

第二天,我神清气爽地洗了脸,背着相机出门。昨晚并没有看清的雪山,在日出前柔和的光线中蓦然间撞进我的视线,连绵不绝的十三座雪峰,糖霜一般的乳白色泽,圣洁得难以用言语形容。

游客们早早地就把三脚架竖立起来,静静等候日出金山的那一刻,我独自寻觅了一个角落,手里的相机却偏转了方向。

那里佛塔轻伫,穿着红色僧袍的喇嘛们手中持着佛珠,虔诚地望向十三峰中的最高峰卡瓦格博峰——也是藏民心中的的最圣山。

静静等待了片刻。

日出的那一刻,快门声、惊叹声,欢呼声响成一片。雪山上方射来的金色光线镀染在白皑皑的雪上,喇嘛们低眉垂眸,红包长袍与那佛光一般的金色融为一体,宛如佛光。

庆幸那一幕被自己捕捉下来的同时,我又很快地移动镜头,以雪山为背景,去抓拍那些欢呼的游客们,眼角的纹路,飞扬的发丝,以及细微的表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哪怕是在NG工作,交出的相片要以自然景物为主,可是私下的,我更偏爱抓拍那些陌生人,一瞬间的、冷漠、欢笑……让我觉得时间可以就此定格,瞬间的情绪也能如此永恒。

我微微调整了模式,再一次举起来,对准了不远处那个高个子的年轻人。

我悄悄往前走了一步,这样他一抬起头,我就能抓到侧脸。

他终干抬起头,却仿佛感知到什么,转到我镜头的方向,无知无觉地露出一丝笑。

一颗心在高原跳得愈发剧烈,可是职业素养依旧让我的手保持平稳,手指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我想这一次,他这样笑的时候,笑得这样好看的时候,我没有辜负手中的相机,也没有辜负他背后蓝莹莹的天,和虔诚威严的神山。

他一步步地向我走过来,立定在我面前。

我离他这样近,这才发现这个男人尽管远看是那么完美,可是近看的时侯,嘴唇微微有些干裂,长长的睫毛下投下的那一片青色阴影,到象是没有休息好而留下的黑眼圈。

更何况,此刻他的表情,没有淡定和从容,是一眼就能窥破的紧张和忐忑。

我慢慢放下相机。

他开口的那个瞬间,嗓子有些哑,“十个月了,白晞你重启完毕了吗?”

我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的眼神中最后一丝镇定消失,甚至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上唇,仿佛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而懊丧。

我忍不住勾起唇角,“我刚才拍到了最好的一张照片。”

他怔了怔。

“因为里边有你。”

他的反应有些慢,又像是在反覆地体会我这句话的含义,最后大笑起来——伸手把我抱在怀里,我能感觉到此刻他震动的胸腔和真实的体温。

因为一只手拿着相机,我只能伸出另一只手去怀抱他的腰。

贴近他心跳的时刻,我在想——

我曾以为最美的照片,

是逝去的风景流年。

现在,我知道了,

最好的照片中,

应该有你。

定格的那一刹那,

一念心动,一生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