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母死得这样惨,几乎尸骨无存,而他此生最在乎的那个人,却是白晞。
秘书轻轻敲了门后进来,唇角还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沈先生你昨晚没回去吗?”
办公室里有浓浓的烟味,她跟了沈钦隽这么久,从不知道他烟瘾这么大。蓦然看见抬起头的沈钦隽,眼睛充血,脸色难看得无以复加,她吓了一跳,“没事,没事吧?”
他没说话,显然也不想说话。
秘书识趣地带上门,但是离开前到底不得不说:“沈先生,您什么时候去联系苏妍小姐谈股份的事呢?”
他面无表情,开口的时候声音嘶哑得连白己都吓了一跳,“我知道了。”
股份……呵,那些当初集团奖励给苏向阳的股份,难道不该全数要回来吗?
几乎是在瞬间,沈钦隽知道自己的思维频率已经转到了冷酷的商人一面,撇除私人情感,白晞的心思并不难猜,尽管知道高崎一直在和她接触,可是在股东大会上,她绝不可能背叛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信心令他怔忡了片刻,继而他冷静地站起来,走进休息室洗了脸,又换了衣服,按照秘书给出的行程,再正常不过地工作。
接下去的几天,他晚上都在办公室过夜。
在股东大会的前夜,沈钦隽接到了陌生电话。
那个女生的名字他听说过几次,是白晞的好朋友,也是个律师。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深夜来找自己,却还是吩咐保安带她上来。
小姑娘也有一股初生牛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将一沓文件放在他面前说:“股权转让的合同我做好了,沈总你签个字吧。”
他怔了怔。
“白晞是个傻丫头,你……你要对她好一点儿。”她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比了个数字,“高崎给她开了这个数的转让费,她还是要这么做。”
“你们一直在和他拖延时间吗?”他慢慢地说,“这几天。”
“是啊。”许琢把文件往他那里推了推,“喏,东西我送到了。白晞还我让转告你,如果你不想签,她还签了一份委托书给你,你可以替她行使决策权。”
她打了个哈欠,“我们都好几天没睡了,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啊。”
小姑娘一阵风似的走了,沈钦隽打开那沓叠文件,甲方那一栏上已经签好了名字,还摁下了手印,留下空白的乙方,等着自己签字。
他在转让书上签下了名字。
落笔的时候,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感动的,因为,这些本来就是他的。
后续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只是,沈钦隽知道白已不会再去联系白晞。
也不是没想过去找她谈一淡,可是见到了又要说什么呢?
就说她的父亲害了自己的父母,而自己又害死了她的父母?
他强迫自己每天都规津地作息,尽力工作,晚上打球,十二点睡觉,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却总是睡不着。
窗外的月色这样好,他想,如果当年父母没有死,苏向阳现在还是荣威的竞争对手,她也会无忧无虑地长大。也许他们会在某些场合见到,因为彼此父毋的关系,还有些敌意,客套地应对,什么都不会发生。
这样多好。
可偏偏不是这样的。
隔了两天,莫家明将他请去打高尔夫,又去喝茶,途中接了个电话说:“麦臻东要带个人过来。”
他几乎立刻猜出来麦臻东要带的是谁。
股东大会结束那天,麦臻东来公司接老爷子,见到沈钦隽随口问了句白晞的近况,他却只说:“我不清楚。”
麦臻东当即脸色一变,若不是因为有长辈在,几乎便要扬声质问他。
如今大局已定,白晞可有可无。想必这一次,麦臻东是带她来这裏散心。
沈钦隽松了松衬衣领口,指尖握着那小小茶盏,站起来走到窗边,拨了个电话。
秦眸就在附近拍广告,妆容艳丽,随叫随到,真是良伴。
他带她进到单独的小间挑选珠宝,她抿着唇,目光从那些色泽微艳的饰品上掠过,“你送我吗?”
“就当是谢你,帮我看清了一个人。”他不动声色,心知她就在楼下,只觉得心跳又快又涩。
她面不改色地挑了两三样,似笑非笑,“我准备好了,你呢?”
她挽起他的手臂,一步步走得摇曳生姿。
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可是沈钦隽并没有听清,他只见到歪着头和麦臻东说笑的白晞,因为听到动静,转头看到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强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和莫家明的对话上,用了极大的自制力,终于流畅地说完了那几句道别的话。
一直到门口,他有些厌恶地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微微抬了抬下颌,“秦小姐,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和你见面了。”
她唇角始终噙着一丝含义莫名的笑,一言不发。
他掉头离开,脚步从容淡定,可是心裏却知道,他退得狼狈。
因他真的是不知道,怎样一个人面对她。
那一天白晞开始给他打电话。彼时他也在回翡海的路上,电话响了很久,久到助理小心地看他一眼,很快挪移了目光。
他没办法像对待别人一样,把手机调成无声,可是一声声的又像是折磨,他终于还是将她的一切讯息拉入黑名单。
设置成功的那一刹那,心中明白,他亲手斩断了同她解释的机会。
后来白晞又给小谢打电话,小谢从后视镜中望着他,他轻轻摇了摇头。
“沈先生,你回哪里?”
小谢轻声问他。
后座那个年轻人一直看着窗外,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说:“华山路。”
他还保存着家中的钥匙,在门口踌躇很久,已经是更深露重,绵球还是进去了。
白晞的鞋子放在门口,二楼却是黑漆漆的,她应该已经睡下了。
没有开灯,就凭着记忆,他轻轻地走到她卧室门口,靠在门边仔细听里边的动静,又轻轻推开一丝缝隙,藉着这个晚上皎亮的月光,她安静地躺着,侧脸正面向自己,睡得安宁。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此刻再去靠近,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肢体的动作却是不受控制,轻轻走过去,俯身,轻柔地,去触碰她的脸颊,和……明显红肿的眼睛。
她不安地动了动,嘴裏喃喃地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像孩子一样,睡梦中也会叹气。
指尖的触感这样温热,他贪婪地还想要再靠近,却又倏然惊醒。
沈钦隽,你只敢在她睡着的时候,才能这样面对她吗?
她终究会醒的,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到底还是狠狠心,悄悄地离开了。
助理走时把车留了下来,他坐在驾驶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去哪里。
回家吗?他的家就在这裏,可他自己选择走了出来。
回公司? 可那幢大厦,冷冷清清的,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沈钦隽有些讽刺地勾起唇角,人人觉得他幸运,可只有他一人知道,命运待他,从来都不是那样轻松的。
不知不觉,竞然睡着了,醒的时候已经天亮,他看到白晞匆忙跑出来,在路口拦了辆车,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有些意外地看到她在荣威大厦的楼下下车,进了家咖啡店。
原来是来找白己的。
她从来都是这样执拗且坦率。
他沉默着转了个弯,从后门将车子开入地下车库。这么早公司还没人,他在办公室冲了澡,换了身衣服,站在落地窗后,看了看楼下的街道。
现在才是上班的时候,她……大概还是傻傻地在等。
沈钦隽心浮气躁地转过身,原本打算让秘书送咖啡进来,转念一想,叫了司机下到地下车库。
“沈先生,去哪里?”
“绕一圈,把车子停在街角那里。”
司机显然觉得有些困惑,但是照做了。
他在推开车门下车之前,深呼吸了一口,迈步走进咖啡店。
如果没办法告诉她那么多,那么,至少要让她知道,他已经决心了断。
他一步步地走过去,嘴角的笑云淡风轻,可是内心那样胶着沉重:白晞,抱歉……原来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懦弱得多。
在白晞离开翡海去斯威亚之前,他最后那次见她,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那时他赶到华山路的家中,她已经搬了东西离开,屋子里空荡荡的,再没有那几日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温暖。沈钦隽忽然看到了桌布上那摊惹眼的鲜红色。额角的神经跳动了一下,轰的一声,他只觉得自己要炸开。
拨了电话找她,她始终不接。
匆忙出门,明白此时的白晞在这个城市已经无处可去,他便直奔她之前租的房子。那条路记得这样清晰,以至于停在楼下,看到打开的窗户里许琢冲自己挥手,他一颗心还在怦怦跳。
他来不及看清许琢的表情,快步奔上来。
白晞安然无恙地在那里,表情近乎呆傻,又或者……下一秒就要恸哭出来。
他一言不发地去查看她的双腕,一颗心怦地落回原地,那种冷酷又夹杂着往事重新浮现出来,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她叫住自己。
“……我也没了爸爸妈妈……”她的声音又轻又弱,像是狂风中的风筝,随时会被刮走,“你只是在骗一个……愿意相信你的人而已。”
一字一句,他听在耳中,无异于炸雷。
她竞然……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他无法对此回应哪怕一个字,一句话,一步一步地走出屋了,将车开回公司,又足足在停车场待到了深夜。
他们都在用时间疗伤。可是爱和恨,释然和纠缠,这两对无解的难题,他始终不能如白晞一样,很快地明白过来。
直到数月之后,他无意间看到那条新闻,中国赴斯威亚的NG摄影团队中唯一的女摄影师遭当地反政府武装绑架,下落不明。
下午还有一个会议,陆陆续续地,与会者们已经到会议室了。
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沈钦隽外套都没有拿,只抓了车钥匙,进了电梯,一言不发地摁下地下车库的楼层。
秘书追赶不上,只能打他电话,铃声是从他办公室传来的,他连手机都没带。
车子一路飞驰到麦臻东在市区的公寓里,他用尽全身力气砸门,最后麦臻东来开门,他上前抓住他的领口,一字一句问:“白晞去的是斯威亚吗?”
麦臻东刚醒,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你发什么疯?”
他已经一脚跨进去,将他抵在墙上,“你说啊!是不是?!”
“是——”
话音未落,沈钦隽已经一拳挥了过去,重重击在他唇角,立刻裂开了。
麦臻东想都没想,回手一拳,两人身高相仿,厮打得无声而激烈。
最后麦臻东退开了两步,抹了抹嘴角的血,气喘吁吁地问:“你他妈发什么疯?”
“白晞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他死死盯着他,像是一头困兽。
用最快的速度办签证,和使馆联系,又拉上莫家明,三天之后,沈钦隽赶到斯威亚首都。下飞机的时候才确认被绑架的是一名男性,一颗心刚刚放下,却又接到消息,说是这支来自中国的摄影团队失去联系也已经有两天了。
幸而同行的还有莫家明,这个地头蛇搞定了政府,也搞定了当地黑帮,顺利把人质救了出来,甚至神通广大地找了政府军,打算将他们护送出来。
沈钦隽本以为看到白晞的时候,一切波折都结束了,他不想管他们的将来会怎么样,他只要她平安跟着白己回来就行了。
可是命运待他们,又是这样残酷而轻率。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声嘶力竭地阻止他过来。
大脑大概停止思考了一秒钟,不存在理智,也不再存在分析,沈钦隽只是一步步地走过去,走到她身边,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轻松。
因为比起过去的几个月,眼前的选泽太简单了。
一起活下去,或者,一起死。
他始终紧紧抓着她的手,不管她说什么,哀求也好,大骂也好,只是不走。
并不是他不怕死,只是他没办法想象如果白晞在自己面前被炸成碎片……
他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等待,定定地看着这个剪了短发、明明害怕得发抖却又假装坚强的小女孩……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蠢,将那些不属于她的仇恨,硬生生地加在她身上。
他总觉得她小,有时候还幼稚,可她却早早看清了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道理。
爱比恨重要,释然比纠结重要。
“……你千万别松脚,不然我们就一起死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钦隽表情从容而轻松,剩下的事,交给命运吧。
如果命运如此残酷,要他们一起死,他无话可说。
所幸他们还能活着。
甚至命运还送了他一份大礼,让他在飞机上开始生病。他在高烧时装昏睡,死死抓了她的手不放;在隔离时装作神志不清的样子,要她陪着自己,寸步不离。
可是病始终是要治好的。
她心的某一处却伤了,不再信任他。
大约只有时间吧,时间能治愈这一切。
沈钦隽想明白这一点,反倒不担心了。
他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
生活当然不会如同斯威亚那一幕般的戏剧惊险,他索性放她自由,也不给她压力。
好几次在机场,远远见到她,她正和同事们在一起,神采飞扬的样子。他想了想,躲了开去,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把握——没把握当她回过头看到他时,会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叫他的名字:“沈钦隽,你来了?”
他又等了十个月。
十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
他不是没了耐心,只是因为,她的生日要到了。
上一次的生日,他错过了。
这次,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遥远的地方,度过一个生日。
他赶到雪山下,在猎猎晨风中忐忑地问她:“十个月了,白晞你重启完毕了吗?”
心脏跳动得如同剧烈地擂鼓,沈钦隽其实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我刚才拍到了最好的一张照片。”她愣了愣,冲他晃了晃相机,笑,“因为里边有你。”
这一刻她的笑颜,在他心中,远远胜过了身后绝美的景致。
婚礼是在三个月之后举行的。
小夫妻都喜欢低调简单,索性就在老宅的草坪上举行了仪式。
婚礼策划的时候,因为白晞没有长辈,就找麦臻东当哥哥,将新娘交到新郎手中。
沈钦隽听到的时候,脸色明显有些不悦,可因为见到白晞兴高采列的样子,忍了下去,没有反驳。
但是之后麦臻东就以大舅子自居,忍了又忍的沈钦隽终于忍不住了。
“麦臻东,你害得白晞差点儿死在斯威亚,这件事我还记着。”
麦臻东嘴角抽搐了一下,“谁先害她受情伤的?要不是你——”
“你们在吵什么?”端了杯热茶进来的白晞有些错愕地驻足。
“我们在研究……我把你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我该说什么。”
“嗯……是啊。”
窘迫的两个大男人终于暂时休战,强迫自己将火气压下去。
表面上的平安无事终于维持到结婚那天,后台等待仪式开始的时侯,白晞手里还拿首一台相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拍身边的新郎。
“笑一笑啦沈钦隽!”
新郎看着未婚妻提着裙摆,还要围着自己打转,多少有些无奈。“你不能安静一下吗?”
“结婚一辈子才一次啊。我想多拍几张。”
柔软而精致的蕾丝礼服并不像普通婚纱那样露肩抹胸,却是半高领的,贴合着新娘全身的线条,愈发显得优雅娴静。
长发在脑后盘成发髻,只插了一根珍珠发卡,松松落下几缕发丝垂在耳侧——这大概是沈钦隽认识白晞以来,她最柔美的打扮。
可是到了这裏,马上要举行仪式了,又只有两个人相处,白晞本性毕露,一刻也闲不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严肃啊?”她还在逗他。
“你不紧张吗?”他终于板起脸训她。
“哪……你会紧张啊?”白晞微微歪过头,想了想,“你是不是在紧张我会临时反悔……”
他见她一睑娇憨和无忧,忍不住想笑,于是靠过去,一把揽过来,全然不担心她的唇妆会弄糟,就这么狠狠吻下去。
是真的深吻,白晞先是睁大了眼睛想要挣扎,可到底拗不过他,慢慢闭上眼睛,双手软软环着他的腰,呼吸轻轻地起伏纠缠。
直到有人尴尬地在门口咳嗽一声,“差不多了,白晞。”
白晞慌忙睁开眼睛,沈钦隽从容放开她,微微侧头,在她耳边说:“我先去外边。”
“你干什么!”她这才想起恼羞成怒,慌忙想要查看妆容。
“很好,我知道分寸的。”他看着她愈发嫣红的唇,压低声音说。
她恨恨地瞪着他。
他终于忍不住抿出一丝笑来,“我只是……想让你安静下来。”
婚礼仪式再加上简单的酒宴,结束的时候已经颇晚。
安排车辆送宾客们离开,小夫妻俩也和老爷子道了晚安,回自家新房。还是请司机送了一趟。沈钦隽喝了些酒不能开车,白晞倒没多喝,只是五点多就起来化妆打扮,又站了一天到处寒暄打招呼,忙里偷闲还要拍照,在车上歪歪扭扭靠着沈钦隽,各自浅眠。
因是深夜,路况出奇地好,往常三十分钟的车程,缩短了一半不止。
连滚带爬地进了电梯,又开门进去,白晞赤着脚往沙发上一躺,就再也不肯动了。
“洗澡去。”有人在踢她。
“我先睡一会儿”
“洗澡去。”
“……”
“去吃夜宵了。”
“我也去!”白晞一个激灵坐起来。
沈钦隽原本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时也忍不住笑了,俯下身去双手撑在她身边,“那你先去洗澡。”
足足挤了三次洗发水,才将头上的发胶、彩带冲掉,随便吹了吹头发,白晞一个脚一个湿脚印地出来了。卧室没人,客厅也没人,沈钦隽不知道去哪里了。
茶几上搁着温水壶,半杯蜜蜂水已经倒好,白晞慢慢喝完了门口才有动静。
沈钦隽穿着家居服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大袋子,一抬头就看到白晞两眼放光扑过来,还嚷嚷“饿死了”。
不过打开的时候新娘子的眼神有些黯淡,“啊,不是米线啊。”
是一大桶炸鸡。
“有的吃还不满足?”他斜睨她一眼。
已经大口大口的开吃,白晞只能含含糊糊的说:“可是以前你半夜都会给我买米线……”
对于白晞狼吞虎咽的吃相,沈钦隽自知自己纠正不过来了,捡了一块儿肉质匀称的递给她,“那是没结婚的时候。”
白晞翻了个白眼,“是说娶到了就无所谓的意思吗?”
沈钦隽十分斯文的那纸巾抹了抹手指,不答反问:“今天婚礼上麦臻东把你交给我的时候,你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思维停顿了一秒,白晞“哦”了一声,“我很感动啊,他说以后你对我不好就揍你。”然后抬起头,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我和他真的很像兄妹,说的话都差不多。”
沈钦隽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以前真的对你很不好。”
“啊?”白晞看着他略带凝重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他真的很在乎这个,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只能很快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亲,嬉皮笑脸地说,“那你就用炸鸡补偿我啊。”
他严肃地瞪着她的时候,五官线条分外深刻。
白晞忽然觉得大事不好,他可能又要借机说起钱啊股票之类的事……先下手为强,她又凑过去亲他一下,“上次不是都商量好了吗,反正也都是共有财产,放在谁名下都没所谓的。”
他依旧严肃地瞪着她,“我只是觉得,在亲我之前你是不是应该擦擦嘴巴啊?”
和她懒散随便的作息不同,沈钦隽像往常一样早起,端了咖啡在客厅里看书。
白晞靠在卧室门口看他的时候,他正在往书上写字,静悄悄的,仿佛还能听到钢笔笔尖在纸张上唰唰划过的声音。
白晞对他看的那些书从来没有兴趣,只是喜欢他此刻的光影和画面,莫名地让人觉得温暖和安全。她心底有些不可思议,眼前这个人,竟然真是自己丈夫呢……
这样想的时候,沈钦隽已经抬起头,“饿了吗?”
“有点儿。”他大大咧咧地在他对面坐下,补充说,“很饿。”
白粥是热的,还有几碟干净清爽的小菜。白晞随手打开了电视,新闻里那场国际异常盛大,包机去国外某海岛,记者们拍下的画面中,新娘穿着定制的昂贵婚纱,捧花放在胸前,大方地接受访问。
“秦眸也是昨天结婚。”白晞想了起来,“好像半个娱乐圈的人都去了。”
沈钦隽淡淡地抬起眉眼,很快地扫过,“嗯。”
“新郎你认识吗?”白晞纯粹挖八卦的心态问。
“打过交道。”
“好像也蛮年轻有为嘛。”
沈钦隽发出了一种介于冷笑与不屑之间的声音,却没说话。
“你别这样吊我胃口嘛。”
“求仁得仁吧。”他用十分从容的动作放下笔,合上书页,“秦眸想要一个豪门稳固地位,也想要所有人羡慕她嫁得好。至于夫家,这个阶段需要知名度。所以算是一拍即合。”他顿了顿,“否则,你觉得闪婚能有多少感情基础?”
白晞没有追问,低头喝粥。
通常而言,她不说话,表情乖巧的时候,往往就是心虚的时候。
他等着,看她要说些什么。
“可是……我好像对你也是一见锺情啊。”白晞藏不住话。
“那不一样。”他一本正经,慢悠悠地说,“我们有很深厚的感情基础……虽然你忘了,可你对我一见锺情,证明我们还是心有灵犀的。”
“他们结婚是求名求利,那你结婚求什么?”她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我对结婚要求也不高,也不用老婆多漂亮,多有名气。”他继续说,“像你这样的,不聪明,不过对老公很大方,我也就将就了。”
“……”白晞结巴了一下,忽然不知道怎么反击,说是毒舌,她真的不是看似斯斯文文的沈钦隽的对手,酝酿很久,才憋出一句,“你聪明死了!”
“不过谁让我从小就喜欢你了呢?”他淡淡一笑,“喜欢一个人成了习惯的时候,在聪明也于事无补了。”
白晞是去西藏的途中得知自己可能怀孕了的。
辛而那时还在成都,第二天才直飞拉萨,她思想斗争了半天,决定争取坦白从宽,于是小心翼翼地发了条短信给沈钦隽:你可能要当爸爸了。
电话隔了大约十分钟才回过来,他的声音难辨喜怒,“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在拉萨了。”
“还没呢……在,在成都。”
又是几秒的沉默,她听到他在电话那边跟秘书说话,“改订到成都的。”
“你之前在订机票吗?我已经和老王他们说了,我不去了。”她连忙解释,“你动作太快了啦……”
“对你,我时刻要准备应付最糟糕的局面。”他毫不犹豫地说。
当晚沈钦隽赶到成都,那时白晞正窝在酒店,抱着一大堆卤味店买的兔头,对着电视啃的津津有味,他一推门就愣住了,屋子里乱糟糟的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白晞知道自己嘴角边还有酱料,也不敢扑上去亲他一口,只好讷讷地站着,“你进来啊。”
他三步两步跨过地上的行李箱和购物袋,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她,先是伸手轻柔地摸了摸她还很平坦的小腹,最后把她抱在怀里,完全忘了之前想好的,见了面先训她一顿,让她不要再乱跑了,只说:“我允许你现在不擦嘴亲我一下。”
经济酒店的所谓大床房,实在是大不到哪里去,房间紧紧凑凑的,浴室也小。沈钦隽冲了澡出来,她还在吃,他有些疑惑:“白晞,你以前说起你出差住的酒店,可不是这样子的。”
“就是这样子的啊。”她装傻,“独衞,安静,也不脏。”
“明天还是换一间吧。”他委婉地说,“你睡相不好,我怕你滚下去——哦,当然最近的十个月你也不用再住酒店了。”
“好啦好啦。”她妥协,知道自己的工作还是有些危险的。
孕妇在催促下刷了牙上床睡觉。
关了灯,因为床小,沈钦隽抱着她睡,两个人都睡不着,白晞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沈钦隽没有即刻回答,似乎在很认真的衡量。
“很难选吗?”白晞有些困惑地回过头,他的鼻尖擦在她的脸颊上,痒痒的,“你放心说啊就算你喜欢,我也不说你重男轻女。”
“真的很难选。”他温柔地说,“如果是男孩,想到他以后要承担起的责任,我就觉得挺心疼的,万一他不想接我的班,又可能会被别人说纨绔子弟……还是女孩子吧,女孩子打扮打扮,再搞点儿艺术,也挺好的。”
白晞怔了怔,有些意外他这个回答。
夜里安安静静的,她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终于说:“你到底怎么长大的?爷爷……逼你很紧吗?”
“爷爷从来不逼我。”他轻声说,“可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讨厌麦臻东吗?其实说不上讨厌,我可能……只是嫉妒吧,嫉妒他和我差不多的出身,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白晞在他温热的怀里动了动,“那你……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自己的工作。可是以前……有时候压力真的很大。”他自嘲地笑笑,“尤其是看到爷爷拄着拐杖,还要来公司帮我善后的时候。”
白晞回过头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又把头埋在他肩膀的地方,“你辛苦了。”
“那还是生个儿子吧。他像你的话,应该会很自觉很乖,你慢慢教他就行了。”白晞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了。
他闷笑着去亲她的后颈,又让她躲开,最后忽然说:“白晞,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嗯?”
“会不会你怀孕……是个乌龙?”沈钦隽坐了起来,想到这问题后,顿时失眠,“你确定查过了吗?”
“……”
沈温白小朋友在爸爸妈妈爷爷的期望下终于还是顺利来到这个世界,男孩,出生的时候哭声响亮。
就像白晞说的,孩子不仅外表像爸爸,就连作息和生活习惯都无爸爸无异,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闹钟”的特性。
定点儿吃奶,定点儿睡觉,甚至定点儿便便……让家长们觉得无比省心。
这天是老爷子八十大寿,沈钦隽带着老婆儿子去给他拜寿,自从沈温白出生后坐安全座椅开始,白晞就在后座照顾儿子,他就再也不能享受到老婆坐在副驾驶上随手伸过去就能摸摸头发掐掐脸的乐趣了。
沈温白到了刚开始说话的年纪,不过不像很多同龄人那样叽叽喳喳。什么都想说,可是发音又有些含糊,他大多数时候像爸爸一样喜欢严肃地皱眉,偶尔说出一两句话,却都很标准——发音标准,用法也准确。
“真是和你爸爸严谨的性格一模一样呢!”白晞笑着摸摸儿子的头,逗他说话,“儿子你快点长大啊,你知道妈妈一直晕车,不过想到将来可以坐你开的车,我就很有安全感呢……”
儿子含着奶嘴,严肃地看了妈妈一眼。
驾驶座上的人额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不过忍住了没开口。
白晞现在对车子已经没什么残存的恐惧和压迫感,可是自小根深蒂固的习惯使然,每次坐车还是有些紧张——只有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无所恐惧,因为,她要保护小小的儿子呀!
又絮絮叨叨地和儿子说了半天话,沈钦隽终于忍不住了,“白晞,我是让你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吗?”
“你还深夜疲劳驾驶呢!”白晞从后视镜里回瞪他一眼。
正在僵持,小朋友忽然间开口,清清脆脆的,“妈妈,爸爸开。”
皱着眉的爸爸终于笑了,顺着儿子稚嫩的口音说:“好,爸爸开。”
老爷子八十岁的寿宴包下了一件会所,一部分请的是荣威老同事,另一部分则是根据集团需要,请的是沈钦隽的生意伙伴和朋友。老爷子喜欢清静,很久没有在这种场合出现了,开席前总得说些什么,可他始终笑眯眯地坐着。把这样的任务一并推给孙子。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沈钦隽端了酒杯站起来,原本还有些闹哄哄的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的表情还是如往常般镇静,正要开口的时候,稚嫩的童声抢着响起来——“干杯!”
没有人说话,静默了片刻,目光汇聚到老爷子身边的小朋友身上。
小朋友胖胖的手里抓着一只用来盛白酒的小杯,举在半空中,虽然里边什么都没有。
“干杯!”老爷子笑眯眯地拿自己手中的杯子,和玄孙碰了碰,笑得很是开心。
在全场善意的笑声和掌声中,沈钦隽从善如流地举起酒杯,随着儿子的话,也只说了两个字:“干杯。”
他的目光掠过尚且懵懂无知的儿子,落在一旁的妻子身上。
白晞正探着身和老爷子说着什么,或许是觉得好笑,唇角抿起来,眼睛都带着璀璨的笑意。几丝鬓发松松落下来,儿子伸手去抓,她就往丈夫这边躲了躲。
沈钦隽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她的体温顺着掌心传来,那样温柔。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应该和这一场命运的盛宴干杯,因为跨过了往事和迟疑,命运最终还是把她送回了他身边。
这用生命的长度描绘的照片,他的白晞,是最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