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历史中,有一处地方始终位于想象的极致之处。那个地方的名字,也因为信仰和文化的不同,有许多不一样的叫法。有人叫它天堂,有人叫它极乐世界,有人叫它归宿,还有人叫它净土。一万个人,有一万个对那个地方的设想。构想虽然不同,共同点还是不少的,比如那个地方没有痛苦,没有压榨,生活会无忧无虑之类。有许多伟人强人,曾经想在人间架构出这样一个理念的社会体系,为了这个社会实验,成千上万的人卷入其中,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最后建成的,不过是一处人间地狱。那么,那样一个地方是怎么形成的,到底是什么状态,怎么才能到达那里呢?谁也不知道。而现在解铃说,他曾经在妄境中到过那样的世界。不但他到过,梁小秋在通灵的情况下,也去过。我问他到底什么是净土,他没有说,只是告诉我,自古不问妄,就连师父都不问徒弟妄境的事,你就别打听了。我故意激他说,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净土,都是扯淡的,是你的想象。“那梁小秋设计的世界呢?也是他想象的?怎么就那么正好,我们两个人就想到了一起?”解铃问。“两个人想象重叠是很正常的事,不算什么稀奇。”我也没心思和他斗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看到范雄那幅摄影作品,为什么会在梁小秋绘制的那个世界里出现?难道说,真的有这么个地方?我把疑惑说了。解铃点点头:“假如说这样一个地方真的存在某个空间里,我们可以把线索归拢归拢。范雄曾经在那个地方拍下一张照片,送给了郑老师;梁小秋在圣姑的法术牵引下通灵,也进入了那个世界,并在回家后,进行了某种程度的复原。这里有个关键人物,就是圣姑。她很可能掌握了某种方法,能够让人进入到那片净土世界。”我想到了一个关键的所在,反问他:“那你呢?当初你破妄的时候,可没什么圣姑,你为什么能在没有她指引的情况下,自行到那个世界?”解铃看看外面的天,幽幽地说:“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听到刘东自杀时圣姑的那盘录音带,我曾经说过,这个声音很熟悉。”“你好象说过。”“这个圣姑,很可能是我很久以前曾经认识过的一个人。她很可能一直在潜意识里影响着我。我在妄境里能进入那片净土世界,应该不是偶然的。”我都听愣了:“那你想起是谁了吗?”解铃摇摇头:“时间很久很久了,我现在想不起来了。”他说这话像是一个百岁老人,口吻极是沧桑,可我知道,他不过三十岁,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依据我的经验,”解铃说:“要达到那片净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进行炼狱的过程。你还记得梁小秋那幅画吧,火海黑山汪洋大水,像是唐僧度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达到灵山。这个过程,非常不容易,会死人,会死很多的人。”说到唐僧,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拍着腿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让刘东那瞎子的阴魂上我的身。我看到他临死前的景象。”解铃点点头。“他临死前正在看一本很古老的折子,上面画着古老的画,有亭台楼阁,无数的宫殿,藏在云海之中,不远处是汪洋大江,有很多木船在江中前行。这本折子描绘的,会不会就是那片净土世界?”解铃若有所思。这时,我和他的手机铃声同时响了。我到外面接电话,电话是主管打来的,冷冷告诉我,我被开除了,让我这两天找时间去结算工资。我也没废话,应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心里有些茫然,难道以后真的要和解铃混了?我现在可是一无所有了。我不愿意依靠他,可以后又何去何从?我走进了人生的死胡同。解铃走过来说:“刚才老梁打来电话,让我们去饭店,他已经定了包间。”我心事重重,随口应了一声。他看看我:“怎么了?你这人,也不知你成天愁什么。你刚说自己想开了,马上又阴云密布。”我叹口气说:“我下岗了。”解铃哈哈笑,一拍我:“走吧,先解决肚子问题。”梁先生还是挺懂事,安排了一桌子硬菜,吃喝中,他告诉我们,儿子梁小秋已经醒了,而且说话和状态都挺像正常的孩子了,在家逗得他妈妈笑。他要特别谢谢我们。在饭桌上,解铃问他范雄画室地址在哪。梁先生很热心地用笔写下地址,是在我市的文化一条街上。这条街是新近这些年开发的,靠近文化市场,里面云集了各色文化单位,有卖古玩的,卖现代画的,卖旧书的,街面也建设得有模有样。真是灯下黑,我们千想万想,没想到范雄就寄身在这样一个地方。事不宜迟,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我和解铃便杀向了范雄的画室。文化街有一趟胡同,全是画家的工作室,大都是二层小楼,外墙有着各式各样的涂鸦,看起来颇有纽约客的范儿。我们按图索骥,找到了的范雄工作室。我有些紧张,马上就要和范雄面对面较量了。还没走进去,就看到大门敞开,里面冷冷清清。在门口坐着一个戴着套袖的老头,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计算器,正聚精会神算着什么。我们过去打招呼,问范雄是不是住在这里?老头眯缝着眼看我们,恍然大悟:“你们是画商吧?赶紧进来,里面挂的画随便挑。”“范雄呢?大爷。”我问。老头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们呛着:“死了。”“什么玩意?!”我差点跳起来:“范雄死了?”“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老头口气严厉。解铃赶紧道:“大爷,我们都是从西北来的,朋友说这里有一批画要出手,都是大画家范雄的亲笔。我们千里迢迢过来,没想到范雄死了。她是怎么死的?”老头点头:“这就不怪你们了。范雄是自杀的,留了遗书,半夜爬上桥头跳了大江。这些艺术家啊,就是这么怪,想一出是一出,死都死的这么特别。她在遗书里说,把画作的委托权都交给街道,卖出的钱捐献给养老院和山村的孩子们,从这点说,这人还算不错。”“她说自杀就自杀啊,说不定潜逃了。”我不相信。老头道:“小伙子还抬杠,她死后几天,”他卖了个关子:“就在江里找到一具泡烂的女尸,拖出来鉴定什么A,就是范雄。”“在哪找到的女尸?”我问。老头皱眉:“你们是来破案的,还是来买画的?”解铃拉着我往里走,言多必失。范雄这间画室的装修还真不错,进门是大厅,墙上挂着她的一些代表作。已经有几个人正在评头论足地看画,有男有女,看他们的气质就像是搞艺术的。解铃第一次看范雄的画,扫了一圈,不禁赞道:“真是一位大家。”范雄的画该怎么说怎么说,有一种特别的感染力和震撼力,里面燃烧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热情。她的每幅画都是浓墨重彩,艳丽非常,好像在PS里把饱和度调爆。打眼看上去,有种万花筒一般的迷离。墙面正中挂着她的三幅重量级代表作,下面都标着价钱签。最中间那张名为《图书馆》,标价五十万人民币。画的是图书馆的阅览室,一排排的书架,因为采用了极为玄妙的透视关系,书架的排列有一种递进深入的深邃感。而且书架呈棱角分明的直线排列,看起来非常冷酷,有一股后现代工业化的冰冷。在所有书架的尽头,坐着一位女人。这幅画用极为冷酷的技法描绘出奔涌如烈火一般的强烈情绪。看到这个女人,我愣了,我的目光久久集聚在她的身上。解铃看出有问题,问我怎么回事。我没法和他说,因为画上的这个女人,就是那神秘的蕾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