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汉子一身暗色皮肤,如同一块移动的山石,如果他坐在雪地里不动,谁也看不出这是个人。我躲在大石头后面。小心翼翼怕让他发现。从常理上来分析,这个男人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不合理,大冷天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然冒出这么个人,又没穿上衣,事违常理必为妖。我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刚才在镇里遇到个老头,老头提醒我注意莽汉子,我当时还没当回事,可现在看到这个男人,越来越觉得他就是那个莽汉子。没什么理由。就是强烈的感觉。莽汉子是冷娘娘的鬼随从,看见他说明冷娘娘也不远了,今晚鬼魂要出来抓交替……我心跳越来越快,有股浓浓的不祥之感。莽汉子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他顺着山路朝着镇子的方向去了,时间不长,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我长长舒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从镇子里逃出来,我幸灾乐祸地盯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房屋,不知谁今晚倒霉,要被鬼抓交替了。又等了会儿估计莽汉子走远了,我顺着山路继续往里走。雪越来大,天也愈来愈暗,地上的雪非常厚实,我踩在上面,艰难跋涉。北风呼啸,虽然穿着很厚的棉袄,可依然抵不住严寒,风吹进衣服。冻得我浑身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偏这个时候,眼皮子沉重起来,就想闭上眼舒舒服服地睡觉。我强打精神,继续往前走。这里是一处上坡,坡面上是厚厚的积雪,踩进去,雪几乎没过了腰。我一步一步往上走,当走到山坡中间的时候,实在走不动。往上看,还有很远的距离;往回看。我已在半腰,距离下面已经有了相当的高度。我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脚趾头冻得麻木,一步也走不动了。我裹紧衣服,冻得嘴唇发紫。天空的月光清冷,照在雪面上,泛着如同鬼火般幽幽的蓝光,情形美极了。我恍若来到了幽冥境界。我突然感觉不到冷了,周身暖暖和和。我慢慢合上眼,在半睡半醒之间。恍若中,似乎从雪里飞出一个女人。我看不清她的貌相,甚至无法肯定她是不是确实存在,她在后背抱住了我,对着我的脖子吹着暖气。我困的要死,完全沉迷在怀抱中,让我想起了妈妈。这个时候我突然打了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依旧站在白雪皑皑之中,全身几乎冻僵,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我吐出一口寒气,心狂跳,刚才的感觉似真非幻,难道做的梦。会不会是我要死了?这一刻就是濒死体验,我在将死未死之即,生出了错觉。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走出去!看着高高的山坡,我咬紧牙关继续往上跋涉。努力抬起一只脚,正要迈出去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脑子嗡一下炸了。为什么刚才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濒死体验”的词。我情不自禁地思索,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词,怎么突然之间就从记忆深处蹦出来了。我仔细回忆,想的脑子疼,可还是一无所获。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听说过这个词,它就像来自我的童年,或许是源自小时候的一个梦吧。我摇摇头,不要多想了,赶紧走出这片雪地是正经的。我努力往前跋涉,走了好久,可始终走不出这个高坡。往上看,还是相距很高的距离,就像这么长时间我其实是一直在原地踏步。我开始慌了,有种强烈的恐惧感,深寒雪夜,孤零零的山里只有我一个人。后脖子毛竖了起来,我感知到了一股很奇怪的东西,似乎就在身后盘旋。冥冥中,我听到一个女人在耳边嘤咛:“你在找我吗?”我下意识问道:“你是谁?”“我是冷娘娘。你在找我吗?”女人声音说着。我猛然回头去看,身后是一片空空的雪地,什么也没有。我的鼻尖额头渗出冷汗,冻僵的身体居然颤抖起来,这里实在太诡异太古怪了,我有种很强烈的不祥之感。这时我听到山林的深处,黑暗中,响起一个女人唱歌的声音。声音很低很细,发音倒是非常清晰。她的歌声在如此静谧的雪夜有种妖魔感的蛊惑感,尤其歌词,瞬间征服了我。“从梦乡驶出的夜行列车,车站矗立在雪中,回望来时的路,大家都默默无言。我听到海浪波涛的声音,独自一人走上渡船,掉下泪不禁哭了起来。船啊,要驶向梦的深处,那就是我,在梦的尽头。再见了,亲爱的,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到来时的梦中。再见了,亲爱的我要回去了,回到那风的故乡,那梦的尽头。”她唱的情真意切,唱到最后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我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似有触动,我想起一个很遥远的梦,我似乎就是从梦境里来的。突然歌声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笑声,沙哑诡异,像是老太太发出来的,像是乌鸦在叫。歌声一转,变成了一种很阴沉的独白:“人生朝露,迷津不悟,命短如花……”我情不自禁念出最后一句:“转眼腐肉。”刚说完,我直接愣在原地,大脑空白。刚才那句话就是从我的脑子里自己蹦出来的,恰好和树林中诡异的声音契合上。我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听过这首诗,可怎么回忆也回忆不起来。这首诗非常重要,我潜意识中认为它似乎牵扯到我曾经有过的一段非常奇妙的经历。可是我这样的傻子,哪来的奇妙经历,我出生在这片山镇里,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家里父亲过世的早,靠母亲打零工把我拉扯大,我小时候反应慢又没有父亲,所以镇上的孩子都笑话我,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傻子”。长大后,有人给我家提亲,我娶了一个夜场的舞小姐当老婆。舞小姐已经做不动了,她的心愿就是找一个老实人嫁了,而我就是那个老实人。我在家里没有任何的发言权,一切都是她做主,后来舞小姐死于难产,留给我一个儿子。我拉扯儿子到了十岁,自己单身了十年,我不是不想找,可是没有女人能看上我。我是镇里的窝囊废,大傻子,儿子都以我为耻,经常不回家住。这就是我活这么大的履历,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窝窝囊囊。可是谁也不知道我的小秘密,我经常能冒出一些很突然的念头,这些念头不知从何而来,反正就那么跳到我的脑子里,它们和我的生活格格不入,就像是刚才的那首诗,还有“濒死体验”这样的词。我曾经把这些怪念头说给周围人听,他们无一不哈哈大笑,更加嘲笑我是个傻子。此时此刻,我站在大雪地里,有种强烈的念头,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种种怪事说明,我就要死了。我不怕死,死代表着重生,我希望自己拥有另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生。这时,我看到树林深处走出一个人,这是个女孩子,没有穿衣服,赤着脚,身上落着雪花,脸色苍白的可怕。我看到这个女孩,陡然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为什么看她会如此的熟悉?状沟吐技。女孩子踩着雪过来,她竟然没有陷入深雪里,好像踏雪无痕,一步一步走过来。看着她苍白无血的脸,我浑身发抖,她会不会就是死神?“你知道我是谁吗?”女孩站在我面前说:“我是冷娘娘。”“你不是冷娘娘,”我突然道:“你姓韩,叫韩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