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秦慕天报了个地址给她。
是洛海城数一数二的高档楼盘,电梯直达顶楼。秦慕天已等候在门口:“请进。”
楼绿乔止步,并不愿踏入:“秦先生,我还有事,拿了文件就走,就不进去坐了。”
秦慕天也不勉强她,他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入眼的是一个很大的客厅,家具摆设简洁到了极致,却更显得宽敞而有品位。一整片通透的玻璃墙,哪怕楼绿乔站在大门口,都可以瞧见半个洛海城的繁华。
她的眸光被茶几上的一捧鲜花吸引了过去。清新雅致,每一朵花都摇曳生姿,恰到好处。
楼绿乔的心轻轻一抽。这是一瓶插花。
医院里,秦慕天抱着女子的画面,倏然跃入了脑中。
忽地,有一个温柔可人的声音从走廊处传了过来:“慕天,谁来了?”
楼绿乔整个人一震。在医院看到他抱着旁人的画面后,楼绿乔曾经在网络上搜索过秦慕天的婚姻状况。但他对隐私保密得紧,那个他抱着的女子到底是谁?她完全查不到任何情况。
那天医院的情况,和方才看到的这个插花,楼绿乔明明已经有所预料的。
但此刻的她,突然发觉自己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为什么难以接受?是因为自己孑然一身,而那个背叛她的人却早已经将她忘怀了,早有了别人?抑或是说其他?楼绿乔自己也说不上来。
走廊处出现了一张轮椅,而轮椅上的女子确实如她想象般清秀文婉,手臂上是白色的层层绷带。
此人就是医院的那个女子。可是她居然坐着轮椅?楼绿乔不由得诧异。
那女子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似乎也是一怔。但她很快便回过了神,对楼绿乔热情微笑:“你好,快请进来坐。”
此时,秦慕天拿了文件出来,他语带责备地道:“医生不是让你不要随便乱动,你出来做什么。”
秦慕天的话里有一种宠溺。楼绿乔听得分明,她没来由地心头一抽。
“我没事,也没有乱动。”那女子抬头,责怪道,“慕天,你怎么不请你朋友进来坐。”
楼绿乔回以礼节性的微笑:“谢谢。我只是过来拿一份文件而已。马上就走了。”
楼绿乔素来没有看别人亲热的嗜好,电视电影里照片里的也不喜,所以只想着尽早离开。她将眸光移到了秦慕天处:“秦总,文件。”
秦慕天默默地递给了她。
楼绿乔随即告辞离去。在锃锃发亮的电梯里,楼绿乔一直怔怔地瞧着那文件袋。
原来他早有旁的人了。原来一直以来只是她楼绿乔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而已。
一直以来,真如谢小珊所说的,是她楼绿乔想得太多了而已。
人家不过只是想与前妻玩玩暧昧而已。
哈哈哈。楼绿乔很想狂笑,但是她却怎么也扯不动千斤重的嘴角。
自那晚后,楼绿乔再没有见过秦慕天。开会的时候,周选提到过一次,说秦总出差了。
这天晚上,Lisa敲了敲门,探头进来道:“乔姐,去拍摄场地的时间到了。”她道:“好,知道了。”
化妆品代言的是一位玉女新星韩晴芝,年轻貌美,气质清新可人。当时她挑的几人,心裏最中意的便是她。将备选几人的资料送到他那里后,秦慕天亦选中了她。
韩晴芝已经在化妆了,见了她,礼貌地站了起来打招呼:“乔姐,您来了啊。”不只笑容甜美,连嘴巴也极甜。看来此女不红也难。
楼绿乔微微一笑道:“韩小姐,辛苦你了。”又夸她道,“韩小姐天生丽质,不化妆也这么漂亮。”
韩晴芝的经纪人笑着在旁边道:“我们晴芝有乔姐一半的美貌就够她在演艺圈红十年八年了。以后还希望我们乔姐多多提点多多照顾,多找我们晴芝做封面。”楼绿乔也客套了几句场面话。
很快便进入了拍摄,一切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韩晴芝镜头感不错,所以进度很顺利。楼绿乔看了片刻,准备要离去。
突然间,一阵嘟嘟嘟的警报声刺耳地传了来,众人惊愕失措,一时间都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纷纷看着彼此。数秒后,有人马上反应了过来:“是火警警报,快,大家快疏散。”
一阵的凌乱,只见众人先后往逃生通道涌去。Lisa似乎在前头喊了她,可是太杂乱了,整个空间充斥着:“快走——”“哎呀——”
“哪层着火了啊?”
“快,快点。”
“不会真着火了吧。”
她站在原地,不过一两分钟的工夫,偌大的场地竟已经没有人影了。耳边啪的一声传来,所有的灯都应声而灭,眼前骤然一片漆黑。伴着急促而有节奏的警报声,让人心生恐慌。
她摸索着往外走,一步又一步,隐约觉得身边似乎还另有他人。楼绿乔索性止步:“谁?”没有人出声,回答她的只是一室空寂。
难道是她过于敏感了吗?楼绿乔摸着墙壁,继续往前走。由于太黑了,什么也瞧不见,再加上她也不熟悉这裏的场地,才走了几步,只觉脚上似乎绊住了某物。她忙提脚甩了一下,试图甩去,但脚步未停顿。
只听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心!”因走得急,她一时已经无法收住,整个人被一物体一绊,朝地面直直地摔去。
但落地竟然没有预期的强烈疼痛感,她迟疑了一秒后才反应过来,有人竟然一把搂住了她,将她最后的坠势减缓了,并成功地充当了人肉垫子。
脚上绊着的皮线似乎还纠缠着其他的东西,但她只觉得手肘和膝盖麻麻地痛,连脑袋也后知后觉地蒙了起来,无法思考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裏。
她挣扎着推开他想要起来,秦慕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乱动。”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动得更厉害了几分,脚用力扯了几下,连着的那头稀里哗啦地传来一串声音,他声音提高了许多,带着一丝紧张:“不要动。”
话音还未落下,头上已有物体掉落,她反射性地忙伸手一挡。但有人比她更快,一把将她护在了身下,双手环抱着她,团团圈在了怀里,覆盖住她的身体。
只听噼里啪啦、砰砰砰、当当当的一阵声响,好一会儿,室内才安静了下来。唯一传入耳的,依旧是嘀嘀不绝的警报声。
秦慕天的气息暖暖地萦绕在周围,熟悉得一如当年。是他焦灼的唤声让她回神:“乔乔,你没事吧?”
她整个人被他拥在了怀里,头顶着他的下巴。他的手掌紧紧地扣着她的腰,十分的用力,生怕微微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
楼绿乔可以清晰地听到他怦怦的心跳声,急而促。两人这般的亲昵贴近,让楼绿乔生出了一种异样。她别过了头,道:“我没事。谢谢你,秦先生。”
秦慕天没有说话,手却贴着她的身体渐渐往下移。楼绿乔一呆,忘了反应。他的手越滑越下,最终停在了她的脚上,摸索着将那绊着的皮线扯掉。
她趔趄着站了起来,再一次客气地道谢:“谢谢。”他没有说话,依旧坐着。空气中的警报声提醒着她,这裏危险还未解除。她走了几步,他还是没有起身。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转过身:“你怎么了?”
虽然室内的光线太暗,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但还是可以看到他似乎有些异样。他苦笑道:“方才有东西砸中了我的腿,好像动不了了。”
楼绿乔一惊:“我扶你起来试试。”她的语气中有掩饰不了的几分着急,秦慕天心裏蓦地一暖,连腿上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我试过了。好像是骨折了。”现在这个情况叫救兵是不可能的,可他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办法下楼。
楼绿乔一下子在脑中转了数个念头,最后只好道:“我扶你下楼。”
她伸手想试着搀扶着他起来,秦慕天却一把推开了她,语气急促:“你快走,快下去。不要管我了,你扶不动我的。”
她不说话,却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在黑暗中,秦慕天的嗓音低哑:“你不是讨厌我吗,我不能下去,不是更好。”
楼绿乔顿了顿,才道:“是,秦慕天,我是讨厌你。可我还不至于冷血到见死不救,何况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没有理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裏。”
原来只是如此而已。秦慕天苦笑。
空气里一片静谧。一阵无声后,他总算是说话了:“你先扶我起来吧。”
楼绿乔的手放在他的腰侧,而他右手则搂着她的肩膀,两个人如同连体婴,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他尽量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左脚上,减轻她的负担。
走了一段路,总算是到了楼梯间,秦慕天扯开了她的手,靠在墙壁上:“你快下去吧。我自己会下去的。”楼绿乔没有动。
秦慕天的声音坚决无比:“楼绿乔,你给我下去,听到没有?”
楼梯间里的逃生灯,淡淡地发着绿荧荧的光。她背对着他,所以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她纤瘦的背影。
“秦慕天,你是知道我脾气的。你不走,我就不走。要不要走,你自己决定。”到了这个光景,楼绿乔实在没有心思跟他废话了。
两人无言僵持着,唯有空气里的警报声依旧刺耳地响个不停。
最后,秦慕天认输了,他挨着她,一步一步下去。他在上方叹了口气,声音低不可闻:“你这么倔,这些年想必是吃了很多苦。”
他这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叫楼绿乔一下子红了眼眶。
那一刻,楼绿乔甚至有种想一把推他下去的冲动。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但幸好理智还在,楼绿乔并没有这么做。
好一会儿,他轻轻地说:“小乔,对不起。”
楼绿乔一怔。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楼绿乔淡淡道:“不用了,我早已经不记得了。这些年来,我交了很多男朋友,要是每个都记恨的话,一天给我四十八小时也不够。”
输人不输阵!楼绿乔撒着谎,大气不喘地说着违心的话语。
秦慕天这些年来也一直预想过这些画面。但如今真的亲耳听她说来,他心裏还是会涩涩发疼。
这时,警报突然停止了。片刻后,楼绿乔的电话响起,Lisa打来的电话:“乔姐,是一场虚惊。警报解除了。”
楼绿乔如释重负:“你让急救人员上来九楼的楼梯间,秦先生的脚受伤了,需要医治。”
不过一分钟,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蜂拥而来,秦慕天似有话要说:“绿乔,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
楼绿乔不假思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毫不留恋而去:“秦先生,好好治疗,祝早日康复。”
秦慕天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秦慕天住进了医院,听说小腿骨折,需要做手术。谢小珊作为她们杂志的代表,当天就捧了大束的鲜花去探望。
那个晚上,两人一起吃饭。谢小珊审视了她半天,才不解地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明明这么讨厌他,想着法子避开他,昨天怎么不把他扔那里算了,还古道热肠地把人送到了医院?”
楼绿乔白了谢小珊一眼,居然连古道热肠这个成语都说出来了,没好气地道:“难道在你心裏,我楼绿乔就毒如蛇蝎吗?”
谢小珊嘿嘿直笑:“你是心地善良,老实本分,热情助人,但这几个字绝对不作用于秦慕天啊。可你偏偏就做出了此等心地善良、老实本分、热情助人之事,所以才让我大为怀疑啊!”
楼绿乔实诚地道:“好吧,我承认,我没有那么好心。昨天要不是他救我,我才懒得管他死活呢!”
现在换作谢小珊吃了一小惊:“他救的你?”楼绿乔把事件发生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谢小珊看了她一眼,道:“怪不得啦,今天我捧着鲜花去看那人的时候,他眼神一直盯在门口,一脸的失望。”
她这次绝对没有夸张,完全的实话实说。秦慕天看到她的时候,眼底深处的失落一目了然。
“失望?谢小珊,你最近肯定近视了!他已经有老婆了。”
谢小珊瞠目结舌:“有老婆了?怎么可能?他有老婆了,还来招惹你干吗?他的样子明显就是对你余情未了。”
“以秦慕天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不缺女人,干吗对你低三下四、卑尊屈膝的?说不通啊。”谢小珊百思不得其解。
“男人嘛!怎么可能嫌女人多呢。”
楼绿乔喝光了杯中清酒,托着香腮沉吟。半晌后,她眨了眨长而卷的睫毛,娇媚诱人地道:“谢小珊,要不这样,我装作接受他啊,等他上鈎,再狠狠把他给甩了。你觉得怎么样?反正我也没男人。”
谢小珊明显一愣:“听着不错。可真的可行吗?”
楼绿乔朝她挑了挑眉,并不说话。
因谢小珊有事,烦躁不已的楼绿乔一个人去了酒吧。嘈杂纷闹的环境中,她坐在吧台上一隅,一个人静静地喝酒。
有人靠了过来,风流倜傥地道:“能一起喝杯酒吗?”
楼绿乔自问也算是见惯男色的。大哥楼远乔高大成熟,言柏尧帅气骄傲,秦慕天温文稳重。可此等男色一入眼,楼绿乔心裏亦叹气:唉,又是一个女性公害。
楼绿乔饮了一口酒,淡淡地道:“你跟你朋友打赌的赌注是多少?时间是多久?”那人眸色微变,挑了挑眉毛:“什么?”
楼绿乔慵懒一笑:“大家都是聪明人,你明白我什么意思的。”那人端着酒杯,但笑不语。
反正如此的无聊,就当游戏乐乐。楼绿乔朝他方才过来的大致方向轻瞟了一眼:“你是不是跟你朋友打赌,可以在多少时间搞定我?现在还剩几分钟?”
那人笑了,伸手将手中的酒杯与她一碰:“佩服,佩服。”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无比老实兼诚实地道:“还有二十分二十一秒。”
楼绿乔歪头笑道:“那我们还有充分的时间。我有个提议,你看如何?”
他盯着她,兴趣盎然:“什么提议?”
“二十分钟内,我们携手而出。我帮你赢得比赛。”
“然后呢?”楼绿乔道:“然后,我们平分一半的赌金。”
左允白此生第一次遇到这样有趣好玩的女子。他大笑道:“OK!成交。”说罢,将酒杯与她的轻轻一碰,潇洒地仰头一饮而尽。
两人出了门口,楼绿乔便松开了挽着他的手:“好了,只能陪你演戏演到这裏了。再见。”
左允白双手抱胸:“你很有个性,也很有趣。我们交个朋友吧。”
楼绿乔拒绝得很直截了当:“我对你没兴趣。”
“那你为什么配合我?仅仅为了赌注的金额?”左允白十分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跟她透露过赌金数字。
楼绿乔淡淡微笑:“我只是觉得太无聊罢了。好了,我走了。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除了无聊,还有秦慕天带给她的那种挥之不去的烦躁感。
她竟然连再见也懒得说。因为是确定不会和他再见吗?从头到尾,她似乎对他真的没有半点兴趣。
左允白蓦地追上去:“你等一下。给我个联系方式。”楼绿乔转头,带着几丝讶异地看着他。
左允白:“到时候我分一半的赌金给你。”
楼绿乔笑了,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犹如昙花瞬间盛开,娇艳不可方物:“跟你开玩笑的。Enjoy yourself。Bye bye。”
喝杯酒,打发一下时间是无所谓的。但她从来不沾惹这种烂桃花。谢小珊就曾经无比恶毒地笑她,外表惹火,内心无比保守,简直是披了狼皮的羊,外强中干。她则理直气壮地回她:“老娘我是宁缺毋滥!”
其实真正是为了什么,谢小珊隐约知道。但她从来没有说破罢了。
那一晚的楼绿乔藉着酒意,冲动地去了医院。
可她止步在了病房门口。
隔着微启的门,她清楚地瞧见秦慕天的右脚上,因打了石膏的缘故,厚而笨重,大约连移动半分也难。
也清楚地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清秀女子,此刻正陪伴着秦慕天。
那女子手里拿了一个苹果,正熟练地在削皮。不过片刻,她便已经削好切块,用小银叉叉了一块递给了正在看公文的秦慕天。秦慕天也不说话,张口便咬住了。
两人之间默契无比,屋内气氛温馨有爱。
楼绿乔垂下眼帘,一点点地后退。
小钢琴生日那天,楼绿乔终于是回家了。
重新回到了从小生长的地方,一切还是跟她离开前一样,园子里的各色鲜花如火如荼地盛开着,垂坠如海。木架边的粉团蔷薇如胭脂般深浅不一地点缀在枝叶葳蕤间,清香四溢。
父亲楼政华和母亲乔琦早已经在家里等候着了。听见任以贞的车子停下来,两人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底的期待。
楼绿乔怯怯地跨进了屋,她一手心的冷汗,怯怯地叫了一声:“爸,妈。”
“大哥。”
“嗯。”
“哎。”
夫妻两人内心激动,可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啊!”
楼远乔则上前,如过往般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这个丫头。”
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叫楼绿乔红了眼。
“姑姑好。”小钢琴可爱无比,她亲亲热热地上前拉着楼绿乔的手,“姑姑,奶奶知道你今天回来,一早就给你做八宝茶。奶奶说你以前最爱喝她弄的八宝茶了。”
“姑姑,你看,花都开在水里呢。可好看了呢!”
透明的壶里肆意舒展的各式干果,红的枸杞子,红的枣子,红的山楂,黄而绿的葡萄干,精美的菊花,蜜色的龙眼——入口清甜而又微酸,各种干果独特的香味或浓或淡地在唇齿间流连,非常适合这样的季节。
这是家的味道。
小时候,奶奶就是如此的。每天在花园喝下午茶,会替她准备好了牛奶和饼干。夏天的时候,就会有菊花茶,一朵一朵地在透明的玻璃杯子里盛开。通常奶奶会坐在对面,边优雅地喝咖啡边看着她规规矩矩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光。
记忆里的午后,花园里,紫藤架,梧桐枝叶葱翠,蔷薇妖娆,玉兰芬芳,空气里的甜腻,已经成内心深处最温暖的追忆了,那是永远回不去的美好时光。
她屋子里的摆设亦如同当年,宝蓝的丝质细软被子,天花板垂挂下来的白色的蕾丝帐子,雪白干净的手工地毯。
任以贞轻轻地道:“乔乔,今晚不要回去了,就睡家里,陪陪爸爸和妈妈。这些年来,他们也寂寞得很。”
楼绿乔沉默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任以贞顿时笑了:“太好了。”遂又放低了声音,“妈知道你要来,提前了好几天就跟宝妈去采购用品,所有东西都是新的。爸妈啊,要面子,嘴上不说,可心底里头是最疼你的!你瞧,这白色绣球花,可是妈妈亲自去花园剪下来,插好摆在这儿的。
“乔乔,天底下哪里真会有不要女儿的父母!爸妈只是拉不下那个脸面而已。其实在他们心裏啊,早已经后悔不已了。”
“谢谢你,大嫂。”楼绿乔眼酸鼻热。她一直以为母亲还在生她气,不肯原谅她呢。
宝妈替她拉开了餐椅,紧靠着母亲乔琦。楼绿乔低头入座,不敢去看父亲的神色。可父亲的声音却甚是温和,只道:“人齐了,就开饭吧。”
家里吃饭的规矩甚严,长辈若不动筷子的话,小辈是不能吃的。父亲一说,大哥大嫂便道:“爸吃饭,妈吃饭。”
小钢琴则清脆地道:“爷爷吃饭,奶奶吃饭,姑姑吃饭,爸爸吃饭,妈妈吃饭。”
如此场景,楼绿乔从小就是这么一天一天过来的。可不知道为何,此时,只觉得泪盈于睫,泫然欲泣。她忙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的酸意尽量逼下去。
“爸吃饭,妈吃饭,大哥吃饭,大嫂吃饭。”她转头看着小钢琴,轻轻一笑,“小钢琴吃饭。”
面前搁着的尽是自己最爱吃的菜,楼绿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能使自己握着筷子的手不至于颤抖。曾经多少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这样的场景。如今,真的面对家人了,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口有东西堵塞着,连呼吸亦困难。
楼母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吃吧。”她怔怔地抬头,低声唤了一声:“谢谢妈。”
楼母放下了筷子,亦极力忍着才不至于让泪水滑下来:“嗯,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女儿楼绿乔这几年的一举一动,定期有人将照片和资料拿给他们看。以贞和小钢琴也不时地与她相聚,每次回来后总是详详细细地给她描述,也会给她看各种自|拍。
可楼父就是不肯拉下脸来。偏偏绿乔这个倔脾气跟他爸爸一模一样。如今,女儿总算肯回来了。
当年他们也不过是说说气话,威胁女儿,不让她与那个人交往。可谁知道竟然将心爱的女儿直接推了出去。唉,这些年来,他们两夫妻不无后悔。
楼绿乔了无睡意,茫然地盯着顶上繁复的蕾丝帐子。与秦慕天过往的一切好像只是做了个梦,现在她醒转过来了,还是在家里,还是在父母、大哥身边,谁也无法再伤害她一点点了。
水茉说过,只有父母亲人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无条件对你好的,别人都不是。她也是在磕磕碰碰之后才终于明白了的。家人是永远无可替代的。
当初家人的确是为了她好,所以才阻止她的。可她太年轻、太冲动了。那个时候好像有种狂热的偏执,父母越是不准的,她越是要做,想要去证明自己是对的。其实当时只要自己退一步,可能就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可是,当时怎么能够懂得呢,横冲直撞的。或许这就是年轻所要付出的代价。
楼绿乔忆起了那女子在医院里给秦慕天喂食的画面。
她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被子里。
如果可以,她真的宁愿那一过往只是她的一个梦而已!一觉醒来,她还在出国之前。
楼绿乔一直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
门口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无声无息地推了门进来,接下来缓缓地来到床边。楼绿乔闻到了母亲特有的熟悉味道,可是她竟然会害怕,不敢睁眼。
母亲的手慢慢地碰触到了她的脸,轻柔地抚摸过她的眉眼。许久,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大约在说怎么这么瘦了。
又过了良久,她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起身准备离去。
小时候,她或许已经进入了梦乡的时候,母亲也是无数次地这么过来看她,给她温柔地掖被子的——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楼绿乔轻轻睁开眼,黑暗中只见母亲纤瘦颀长的背影,鼻尖酸到了极点,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她张口却只是哑然。
眼见母亲的手已经碰到了门把,她脑中忽然闪过了那年在加州的情景,虽然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可现在忆起,却恍若昨天发生的一般。
母亲捂着胸口,在父亲的搀扶下,打开了门,缓缓离去。她极力忍着泪,想冲出去唤他们,可是她没有那么做。因为她知道她唤不回他们,除非离开慕天。她以为父母只是在赌气,他们怎么也不会不理睬自己的。
楼绿乔猛地回神,她掀被而起,跑过去一把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母亲:“妈妈,妈妈,对不起,对不起。都是乔乔不好,都是乔乔不对。
“妈妈,对不起,乔乔应该要听你话的。妈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楼母转身抱住了她,眼中泪水潸然而下:“乔乔,爸爸妈妈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妈妈……”
母女相拥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