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以贞一直记得她见到楼绿乔时第一眼的惊艳。
那时的楼绿乔还是一个大学生,乌黑如瀑的中分长发,精致明媚的五官,令她惊叹不已:楼远乔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妹妹。
其实,成熟高大的楼远乔,也并非难看的。但她从未意识到这一点。那个时候,她见楼远乔如见蛇蝎。
她初次遇见楼远乔那一年,是她大三下半年。地点便是他们的楼氏君远酒店的总部大楼。三十层以下是酒店,三十层至三十六层是楼氏的办公室。
很多年后,她一直不停地想,如果那一日的她,早数秒或者晚数秒进入大楼,应该就不会遇见楼远乔了。那么后面的很多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呢?
然而,世界上是没有那么多假如的。人生永远无法重来,所以永远不知道我们选择了另外一条分叉,会造就怎样迥然不同的生活。
那日,她前往楼氏君远大楼去看父亲。她父亲任水平是楼氏的其中一名财务科长。
她如往日般进入了电梯,按下三十三层键。
此时,只听门外有人说:“请等一下。”有两个穿黑色西服的男士拦住了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两人旋即移开身体,对身后的人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楼先生,请。”
任以贞看见一个面色冷峻的高大男子缓步进来。随后,是他的数个助理。一时间,偌大的电梯空间瞬间便狭小了起来,似连空气都被压薄了一般。
叮一声,电梯门开,父亲任水平在所在楼层等候着了。任以贞唤了一声“爸”,便走出了电梯。
任水平的目光却停留在电梯中的男子身上,他恭敬地欠了欠身:“楼先生。”
那高大男子微微颔首。随后电梯门便已关合上行了。
任水平带着她来到了财务部老大朱家宝面前:“朱小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小女任以贞。”
朱家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任以贞:“听说大学是学财会专业的?”任以贞:“是的。各种证都考了。”她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了朱家宝。
朱家宝翻了翻,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那放寒假的时候就来实习吧。好好做。公司发展势头非常好,接下来更是有很多发展计划,有的是机会给你们这些年轻人。”
任以贞喜上眉梢:“谢谢,谢谢朱经理。”
任水平在楼氏任职几十年,素来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从不与人结怨,与财务部的许多人关系都还可以。所以任以贞上班后,大家都知道她是财务部老任的女儿,多少都有些关照。
托父亲的福,任以贞的实习生涯还是十分顺利开心的。
但是,从未料到,大半年后的某天,任以贞的生活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父亲任水平一直以来负责洛海君远总部人员的工资款项和一些现金的出入,但某个发薪日,公司上下全没有收到薪水。朱家宝发现原本在账上的用于发薪水的款子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呢?!据说楼远乔震怒,一查之下,便发现是被人挪用了。
而这个人就是任水平。作为财务部总经理的朱家宝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勤勤恳恳、小心严谨的任水平会做出这档子事情来。
对任以贞来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拿这些钱去炒股了。”
任以贞素来知道父亲喜欢炒股票。但父亲向来有分寸得很,一直是小打小闹地玩玩而已。
问了老半天,任水平才说:“以贞,我没拿这钱炒股。爸爸只是想给你在洛海买套房子而已。你看如今洛海的房价……爸爸攒了好几年,就快攒足首付了。所以爸爸这辈子才第一次大着胆子挪一下公司的款子借给你林叔叔。他本来说好只借用两个星期用于厂子里还贷的,等银行贷款下来立马就还我。就这两个星期他给我15万……我本来算好的,前一个星期就可以放回公司账上。有了那15万,咱们的首付也就够了。再说了,我们跟你林叔叔也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妈妈生病那会儿你林叔叔也帮了咱们不少忙。我想不就两个星期的事情,等你林叔叔还给我,我正好给大家发工资。”
当年为了母亲的病,父亲变卖了家里唯一的房产。这些年来,父女两人一直租房住。随着洛海城房价的迅速提高,房东们三天两头地涨租。父女俩没法子,只得不停地换不停地搬,如今更是已经搬到了城郊结合带,房子也狭小得仅容转身。
所以这几年来,任水平心心念念的便是给任以贞在洛海买一套房子,哪怕四五十个平方米的小公寓也好。他总是挂在嘴边:“这人啊,手里没房子,就像浮萍没有根,东漂西荡的,没个安全感。爸爸我怎么也得想办法买个房子。”
“那林叔叔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不还钱呢?”
“可谁知道……谁知道你林叔叔厂子里的贷款批不下来,他也扛不住了。”
任以贞颓然无力地问:“那林叔叔现在能还我们多少?”
“他现在的资金链已经断裂,厂里肯定是周转不下去了。这些天,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估计已经离开洛海,跑路了。”任水平不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那你准备买房的钱呢?拿出来先还公司,哪怕先还一部分也好。”
任水平耷拉着脑袋,好半天才讪讪道:“都借给你林叔叔了,他说这笔钱等贷款下来一并还我,也会给我利息,我……”
“爸,你怎么能这么相信林叔叔呢?”任以贞气急败坏。
“你林叔叔跟爸爸这么多年朋友,平日里对我们也照顾有加,爸爸我怎么也没想到他连我也骗……”任水平自知理亏,说话声也小了一半。
那一刻,任以贞只觉得两眼一抹黑,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可这不是我们家的钱,这是公司的钱!你知道这么做的严重后果吗?!”
“有可能你林叔叔也不是故意骗我们的。他原本以为银行会继续放贷的。谁知道银行会突然卡他,收进了款子就不管他企业死活了呢。你林叔林婶这些年也不容易,虽说是五六十个人的小厂,可也等于给社会解决了五六十人的就业问题。你林叔叔肯定是遇到了难处,否则他决计不会这么对我们的。”
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给林叔叔说好话。任以贞面对着善良懦弱的父亲,实在是又气又恨又心疼。
万般无奈之下,任以贞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朱家宝:“朱经理,是我爸一时糊涂。钱目前我们只能补上这些,请你想办法帮忙跟楼先生求求情,剩下的钱我们一定会补上的。请他高抬贵手,不要告我爸。”
那少少的一点钱也是她大学打工省吃俭用省下来的,加上男友宋正风的支持,可对那么大一笔款子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里的一毛而已。
朱家宝叹了口气:“以贞,我进财务部的时候是从最基础的出纳做起的,在我入这一行的时候,你爸爸他教了我很多。在我心裏一直把他当作半个师傅。这一次,他真的是糊涂了。但你放心,能帮忙我肯定帮忙。我再去向楼先生求情看看。但是按我对楼先生的了解,他向来最厌恶这种事情了。能不能帮上忙,我真的没有底。”
朱家宝这番话已经足见情义了。任以贞感激涕零。
但结局如朱家宝所料,楼远乔对财务部发生的这件事情特别重视,对朱家宝这样说:“你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点,我不否认。楼氏发展到现在,离不开这些老臣子们的辛苦贡献。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正因为楼氏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不容易,所以更要事事有规矩。这件事如果不严厉处置,就这么轻轻放过的话,以后你还怎么管理好整个财务部。”
这顶大帽子一扣下来,朱家宝便不好再多为任水平求情了。
“这样吧!如果他们能在这个星期把金额补上,我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让他自动辞职了事。但若是不行的话——”说到这裏,楼远乔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轻描淡写道,“我的意思是杀一儆百,做一个典型出来。”
朱家宝一凛。按楼先生的意思,这任水平的官司是吃定了。
不得已,她也只好打了任以贞的电话:“以贞,对不起。我没帮上半点忙。”
任以贞一直期盼的心瞬间掉进了冰窟:“朱经理,楼先生怎么说?”
朱家宝:“楼先生只肯宽限一个星期给你们还款。一个星期以后要是还不了这笔款子,还是决定要告你父亲。”
一个星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任以贞失魂落魄地挂上电话。
任水平似早已料到般,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就这样吧。以贞,是爸爸做错了事,爸爸我应该要接受惩罚。”
“爸,这么大的一笔金额,如果判刑,你要坐好些年牢的!”任以贞心急如焚,怎一个愁字了得。
任水平:“小贞,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到了这个地步,任水平就什么都跟女儿坦白了,“爸爸我活不了多久了。就让公司告我坐牢吧……”
任以贞如触电般地抬头,嘴巴张了又合了半天,方呵斥道:“爸,你在胡说些什么!”
“爸没有胡说。前些日子,爸爸的体检报告出来了,说爸爸肺上有个阴影——爸爸瞒着你去了几次医院。最后的化验报告已经出来了,医生说爸的癌症已经到晚期了。
“是爸爸太贪心了。一心想在走之前给你把房子买了,想走也走得安心些,所以就一咬牙,把钱挪给了你林叔叔。”
“爸,你别瞎说。反正我是不会相信的。”任以贞后退一步,她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噩耗。
“我这就去拿报告给你看。”任水平慢腾腾站起了身子。任以贞凝视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和稀疏的发顶,她第一次觉得爸爸真的老了。
那一瞬,任以贞无声无息地红了眼眶。她知道,父亲不会拿绝症这种事情跟自己开玩笑的。
这是真的!
任以贞没法子,只好去求楼远乔。
第一次,她根本没能够接近他。楼远乔平日随身有一名助理一名保镖,随时帮他处理特殊状况。她就被拦在了安全线外,眼睁睁看着楼远乔上车离去。
第二次,她不顾他助理的拦阻,请他高抬贵手放过父亲。但楼远乔目不斜视,冷冷地转身而去。
第三次,君远酒店的大门口。楼远乔大约不胜其扰,他双手抱胸,耐着性子对她说了这么几句话:“你倒是个有耐心的人,可惜你父亲的事情,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任以贞:“请楼先生高抬贵手,不要告我父亲。那些钱,我们一定还。”
楼远乔嗤声冷笑:“还?要是能还的话,这件事情早遮掩过去了,公司也发现不了。”
任以贞:“楼先生,可不可以让我们分期还?”
楼远乔:“听说你也在财务部。不要再来找我了,否则你的工作也会没有。”他抛下这句话而去,留下任以贞不知所措地留在原地。
求情不成,还搭上了工作。
第四次,是深夜。任以贞在车库等到了他。楼远乔那天心情不好,面沉似水,极不耐烦:“你到底有完没完了。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
任以贞:“楼先生,我知道是我爸爸的错,我这样求你是有些过分,很令你为难。但为人子女的,没一个是不爱父母的。自己父亲出事,总是希望能为父亲做点事情。请你体谅我的心情。
“楼先生,我爸爸他只是一时昏头了。他生了重病,熬不过一年半载了。他担心他走后,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所以想给我买个小房子,想要我在这个城市有个属于自己的窝,所以他才会偷偷地挪了钱去借给别人赚些小钱的。
“楼先生,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是我父亲罪不可恕,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是我明天还是会继续来的。”
那一次,楼远乔默默地注视着任以贞离去的纤弱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所说的话触动了他,他一时竟对她涌起了淡淡的说不出的幽微感觉。
她应该只比绿乔大三四岁吧?!若是换了是自己的妹子——绿乔这样子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地求人——
那一刻的楼远乔有一点点的心软。
第五次,是个瓢泼大雨天。任以贞撑了把透明的伞,瑟瑟地在风雨中等他。
楼远乔的车子一出车库便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浑身湿透了,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楼远乔沉吟数秒,让司机停车。他按下了车窗。
任以贞惊喜上前:“楼先生。”
她连声音都是发颤的。楼远乔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伸手打开了车门:“上车。”
任以贞一怔,隔着雨帘与他四目相望。楼远乔面无表情地再度重复了一遍:“上车。”
任以贞收了伞,坐上了车。欧式的顶级豪车,空间宽敞。可四周都充满着楼远乔的男性气息,且他离她不过几十厘米,无论她抬头抑或是低首,都无法逃避他强烈的存在。
楼远乔:“你住哪里?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任以贞:“楼先生,我不用你送。我只求你高抬贵手,饶过我父亲这一次。他真的得了绝症,这是他的化验单。医生说他活不了多久了……”她从包里翻出了化验单,双手递给了他。
“楼先生,请你不要告他了。钱我一定会还的。这是我写给你的欠条,你给我个账号,我每个月会分期打进去的。楼先生,我保证我一定会做到。我一定会还清这笔款子的。”
任以贞眼圈发红,但她强忍着不让眼里的泪掉落下来,十分的楚楚可怜。楼远乔别过头,移开视线:“我考虑一下。”
任以贞欣喜道:“谢谢楼先生,谢谢楼先生。”
第六次,是楼远乔打电话让任以贞去他办公室的。任以贞忐忑不安地敲门而入。
楼远乔坐在简洁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办公,抬头见了她,只说:“等我一分钟。”他埋头于文件中。阳光从他身后的落地玻璃窗探进来,将他整个人披上了一层淡淡金光。
楼远乔很快处理好文件,抬头道:“坐。”
任以贞在他办公桌前入座。她正等待着他要告知的结果。
“任小姐,我答应你们分期付款的要求。还有,我也决定不告你们。”整个楼氏集团为楼家所有,并不是上市公司,所以楼远乔答应之事,便是公司之决定。
任以贞欣喜若狂,迭声道谢:“楼先生,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楼远乔不由得一怔。平日里看着那么温润浅静的一个人,笑的时候竟然甜美如斯。
那个时候的任以贞并不知道,日后的她会与楼远乔有那么多的纠缠。而楼远乔亦是始料未及。
再一次遇到,是在某个咖啡店。任以贞下班后赶来这裏兼职。
如今的她,除了要照顾开刀后的父亲,还在某个小公司做财务外,下班还必须赶到这裏兼职晚班的工作。忙碌至极,任以贞常常恨不得一天掰开当作三天用。
楼远乔来的时候,任以贞正在收拾桌子。她见有客人在邻桌入座,便取了餐单,含笑上前:“您好。”
那人缓缓抬头,任以贞不禁一呆,竟是楼远乔。自打他答应她分期付款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些日子,她每个月都会有笔钱准时存入他卡中。
任以贞忙道:“楼先生,你好。”楼远乔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在这裏工作?”
任以贞点了点头:“这裏晚上可以兼职。”她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两人云泥之别,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做人最最忌讳的便是把别人的客气当成自己的福气。
楼远乔翻了翻菜单,点了份咖啡还有份牛排。任以贞下单后,便又去招待其他客人。
楼远乔埋单的时候,任以贞客气道:“楼先生,不介意的话,这顿我请你。就当我谢谢你的帮忙。”
楼远乔坚持道:“不用了。”任以贞只好接过钱,去埋单。
回来的时候,楼远乔已经不在了。另一个服务生陆璐对她说:“刚刚那位先生说,剩下的钱给你做小费。”
任以贞看着手里的八十几元零钱,一时没作声。
过了几日,楼远乔又来,他特地挑了一个靠窗的角落。
任以贞照例拿了菜单微笑上前:“楼先生,你好。”楼远乔看也未看,只道:“来杯蓝山和你们这裏的招牌烤牛排。”
任以贞去下单。不过片刻,便给他热气腾腾地端了上去。
她把上次的零钱搁在桌上:“楼先生,小费不需要这么多的。”楼远乔也不说话,沉默地开始用餐。
这次很奇怪,楼远乔用餐完毕后,并未离去。他只是吩咐她收拾了餐桌,然后取出了手提电脑和一堆文件,开始低头办公。
中途,任以贞蹑手蹑脚地上前,给他添了几次咖啡。还有尽量不把其他客人往他所在的角落带,怕影响到他工作。
他帮她那么大的忙,她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那一晚,他一直工作到他们快打烊方离去,与上一次一样,他又留下了八十几块的零钱给她做小费。而她搁在桌上的零钱他依旧原封不动地放着。
隔了数日,楼远乔又来了,点了同样的咖啡和同样的牛排。用餐完毕,打开电脑处理公文。
后来,楼远乔来她们店的频率越来越高了,甚至有的时候,一星期会过来两三次。
每次用完餐,他都会开始有条不紊地办公,然后在他们打烊时离开。
任以贞为了他着想,向他提议过:“楼先生,要不你在我们这裏办张卡吧?充值有送金额的优惠。每次消费都可以在裏面扣。”
楼远乔沉吟数秒,点了点头:“好。”
于是,他办了一张他们店最高金额的会员卡。然而办卡归办卡,他每次还是付现金,给她留下一笔小费。
任以贞问他:“楼先生,会员卡呢?可以扣费。”但楼远乔十次中九次会给她说:“不好意思,忘带了。”
这一晚,楼远乔办公中途,任以贞给他添咖啡,送上了一份蛋糕给他:“楼先生,这是店里今天新烘烤的蛋糕,你尝尝口味。不用付钱,我请你吃。”
楼远乔从文件中抬头望着她,只说了“谢谢”两个字。
任以贞浅浅一笑:“不客气。不打扰你工作了,有什么你就叫我。”任以贞转身离开,她并没有留意到楼远乔追随着她的那抹若有所思的目光。
令任以贞欣慰的是,楼远乔吃光了蛋糕。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块蛋糕,但里头包含着的满满感激之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晚打烊,男友宋正风来接她:“以贞,可以走了吗?”任以贞:“好了。马上可以走。”
她除下围裙,换下工作服,与宋正风携手离开了咖啡店。
宋正风握着她的手:“你是不是穿得有点少?手这么凉。”宋正风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往她身上披,“注意别感冒。”
男友的体贴关怀让任以贞甜蜜微笑:“谢谢。”
宋正风拉着她的手吻了吻:“谢我什么?”任以贞歪头看着他:“谢谢你在这么困难的日子,都一直陪着我。”
宋正风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傻瓜,我可是你男朋友啊。你们家出了事,我不陪你,谁陪你。”这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却叫任以贞感动不已。
这个世界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哪怕是夫妻,大难临头也都各自飞,更何况两人仅仅只是男女朋友。宋正风明明知道自己身上背了那么一大笔债务,却还是愿意与她一起扛。单这一点,便知他对她的真心。
正是这一份的考验,让任以贞更觉得幸福。
或许祸兮福之所倚,说的便是如此。
两人十指紧扣,徐徐前行。
一直到两人走远后,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豪车,发动离开。
此后一个多月,任以贞再没见到过楼远乔。
白天,她在一个小公司做财务。这是好听的叫法。事实上整个公司财务就她一个人,所以从出纳到报表资料的整理、仓库的核对,甚至连老板娘的各种吩咐,都是她在做。
再遇楼远乔那晚,便是在一个高档会所。由于公司人员少,她这晚被公司的刘老板拖去应酬客户。
“以贞,今天这几个可是公司的重要客户。可千万不能得罪啊——否则公司完蛋,你也一起完蛋啊。”刘老板谆谆告诫,怕她误事。
那几个客户一直敬她喝酒。任以贞想起老板的忠告,不敢推拒。但被灌了几杯酒,她已觉不对。
任以贞借口说要去洗手间,晕晕乎乎地出来,在灯光迷幻的走廊上撞到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人扶住了她:“你没事吧?”
任以贞:“救我。”她吐出来的字绵软如絮,那个人听不清楚,蹙眉道:“你说什么?”
“任以贞,你还有两杯酒没喝呢。”刘老板魔音再现,任以贞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渐渐远去,只好牢牢地抓住那人的手臂不肯放,呢喃道:“求你救我。”
那几个人身后的楼远乔本是表情不耐地站在一旁,听得任以贞三个字,他便倏然抬头。他分开了众人,大步走上前去。
该死的!真的是她。楼远乔从朋友手里接过她:“你没事吧?!”
那朋友诧异万分:“你认识她?”
“来,任以贞,咱们进去再喝。”刘老板欲拖任以贞的手,面色阴沉的楼远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厉声道:“放开她。”
刘老板瞧着他:“你是谁?”他见这些人的衣着气势便知不是普通人。
“你又是谁?”
“我是她老板。你呢,你是谁?这位先生,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
这口气倒是颇狂妄的,言下之意是指他多管闲事。楼远乔心头大愠,也不知怎么地就脱口而出了:“我是她男人!”
刘老板后退一步,打量着楼远乔,虽然见他强大的气势便知是个不好惹的,但是好不容易到嘴的肥肉也不能就这样白白看它飞掉,于是道:“扯吧你。任以贞在我们公司上了两个多月的班了,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楼远乔长眸微睐,冷冷一笑:“在这个洛海城,就凭你,还见不着我楼远乔。”
旁边几个朋友见他如此模样,已知他已经动怒了。此时,会所负责的经理得讯已经赶了过来:“楼先生,有什么事?”
“我要带她离开。至于这个人,我怀疑他在你们会所滥用药物,甚至带有违禁品,你们会所自己看着办吧。”
“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滥用药物了?你走可以,把任以贞留下。”刘老板被戳中痛处,心虚不已。
“留下?”楼远乔嗤声冷笑,“大家都是男人,你心裏的那点小九九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警告你,以后离她远点,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楼远乔不怒自威的话语还有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霸道气势让刘老板讪讪然:“你既然这么牛,那她干吗还来我公司赚三千块钱的工资。”
“她明天就不会再去上班了。你另请高明吧!”楼远乔抱任以贞回家的时候,只觉得怀中的她软软绵绵的,如一只兔子。
任以贞已经人事不知了,偶尔在他怀里微蹭,呜咽喊热。
楼远乔替她脱鞋,将她安置在客房,不去管她。事实上也无法管,谁知道那些人给她吃了什么。
楼远乔便回了房间,沐浴休息。可很奇怪,他一直难以入眠。中途,他口干舌燥地起来喝水,微一沉吟,便来到了走廊,推开了任以贞睡的房间。
任以贞因药物的缘故,对他的到来浑然不觉。
这是楼远乔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她。粉唇如樱,眉目如画,黑黑密密的睫毛卷翘如扇。
“热……”任以贞嘤咛着转了一个身,楼远乔忽地一愣。她白色衬衫的领口处有几个纽扣已经松开了,因她的翻身的动作,露出一幅叫人心驰神荡的画面。
一时间楼远乔想到的是与她十指相扣的那个朗朗如清风般的男生——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击中了心脏。
他在嫉妒,他居然在嫉妒。鬼使神差地,楼远乔下一秒的决定,是吻上了她诱人的唇……
第二天,任以贞睁眼发现他的时候,完完全全地瞠目结舌。
楼远乔想到她呆滞惊吓的模样,办公的时候都会发笑。
晚上的时候,楼远乔刻意去她工作的咖啡店吃饭。
任以贞见了他,整个人便是一震,连笑容亦苍白勉强。楼远乔照例点了咖啡和牛排。任以贞送上后说了句“请慢用”,便远远躲开了。
后来,连添咖啡,都是另一个服务生前来的。
看来,经昨晚一事,她避他如蛇蝎。
楼远乔将一切看在眼里,并不动声色。
那一晚,他埋单后,就在车子里静坐。她很快从店里出来,与同事们挥手告别。
楼远乔远远地跟着她,一直到拐角,他的车子越过她,停下来:“上车。我送你回去。”
任以贞的反应则是抱着布包,噔噔地往后退了两步。她垂下眼,别开楼远乔的目光,轻轻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