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沉醉(1 / 2)

轮番的抢救接力下,溺水的救援队员终于回了气,被立即送往医院。

救援队把被困的一批人带回去做了个记录报告,再送上了上山的车。

临行前,救援队队长看那批学生各个落汤鸡,惊魂不定,没狠心骂他们;可手下一名队员差点丧命,他心裏头憋的火也没处泄,转头便把骆绎狠狠训斥一番:“你开客栈当老板的,别光想着收了钱就啥事不管,要记得提醒游客哪里有危险。这是道义也是责任!你这样当甩手掌柜,是会闹出事的。

“当然,出了事谁都不用负责,全赖搜救队!没救着人,该骂;救着了,理所当然;就算有人牺牲,网上点根蜡烛撒个花转头该干嘛干嘛去了。我们的命没那么值钱,也不指望你们多高看,但起码给点儿尊重!出来玩就好好玩,别他妈瞎折腾跟蛾子似的尽往危险地方扑!”

骆绎一句话不反驳,点头认错;

林锦炎等一干人面红耳赤,无颜以对。

苏琳琳替骆绎委屈,小声辩解:“其实骆老板提醒了的——”

夏韵轻轻捅了她一下,低声:“说的就是我们,好好听着。”

苏琳琳明白了,立刻闭了嘴挨骂。

唐朵和纪宇惭愧不已,过去队长九十度鞠躬道歉,队长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挨不住那阵仗,尴尬地挥挥手赶人:“走吧走吧,以后别有机会见面,都安全最好。”

唐朵一听,眼睛红了,抹着眼泪上了车。

末了,骆绎勾着队长肩膀,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话,拍拍他肩膀把他送走。

骆绎再上车来,大家都情绪低落,周遥歪头靠在车窗边,目光呆滞。

骆绎没什么表情,扫一眼车里的人,公事公办的语气:“今天的事是个教训,都给我记住了。——但也别给自己太大负担,回客栈了好好休息。”

说完也没心思理他们,转身要下车。

周遥眼皮一抬,突然起身趴到前方座椅的靠背上,唤:“骆老板你去哪儿?”

骆绎刚走下一级台阶,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半刻,摇了摇手里的摩托车钥匙。

“我跟你一起走。”周遥从座位里挤出来跑去他跟前,目光征求,“我想坐你的摩托车回去,好不好?”

“周遥——”纪宇唤住她,轻声说,“留下来,大家一起说说话吧。”

“我不要。”周遥别过脸去。

她现在不想坐在这辆车里,一点都不想。

“周遥,”林锦炎说,“今天的事太突然,我们都很意外,就当是一次经验教训,大家一起谈谈心吧。”

唐朵也说:“是啊,我们好好聊聊,把心结解开,明天才能一起重新出发呀。”

“我不去了。”周遥回头看他们,说,“我不走洛克线了,你们去吧。”

车上六人面孔震惊。

骆绎回头看她,神色复杂。

唐朵赶紧打圆场:“你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我们推迟一天——”

“后天也不去。”周遥看着他们,平静地说,“我们七个人的行程和进度本来就不一致,我这次过来的工作已经提前做完。后边的路,我不想陪你们走了。”

她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对你们没有不满,真的。我只是,不想再跟在这个团队里了。我不想再因为少数服从多数而去做我不想做的事,去我不想去的地方。我也不想再成为被折中的那个少数人。——我在客栈里休息几天,等你们回来了一起返京。”

“周遥,”夏韵喊住她,哽咽,“你别太自责,这只是个意外。再说那个救生员不是已经活过来——”

“就差一口气!如果死了呢?!”周遥突然打断她的话,她眼眶有些红,很快别过头去望一眼天空,又回头看她,“如果出事了,你们都会安慰我,但安慰有什么用?!就像队长说的,你们转头就会忘记,继续各自的人生。只有我!背着一条命这辈子都没法安心。”

周遥说到这儿,只觉遍体生寒。那一刻被噩运单独挑中,被孤立被抛弃的恐惧再度席卷心头,那时的她多恐慌多可怜。

她拼命给救生员摁压胸口的时候,她的同伴上前拉她安慰她,可那样的安慰苍白无力,甚至虚伪可憎,她要的是那个人活过来!

只有骆绎,不肯放弃地继续施救。

他的坚持,比同伴们所有的安慰都真实可触。

最后,她扑在他怀里呜呜直哭,说:“骆老板,谢谢你。如果他死了,我就完了——”

而他说:“我知道。”

什么是一颗真的心?

那就是。

……

车厢内气氛微妙,骆绎似乎对他们的谈话没兴趣,抄着兜下了车,周遥紧跟着跑下去:“骆老板我跟你一起!”

“周遥!”林锦炎起身要去追,

一直不说话的莫阳抬脚拦住:“让她去吧。”

林锦炎冷声:“我是带队的,队伍不能散掉!”

苏琳琳突然尖叫:“你让她去吧!”

车内一时落针可闻。

夏韵难过极了,劝双方:“你们都怎么了?现在已经没事,为什么非要搞成对立的样子?大家都一样难过,有什么区别?!”

莫阳讽刺地笑出了一声,几双眼睛朝他看来。

“你们知道当时在水中央,看见救援队过不来我们可能会死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出发前表达过反对意见的是我们三个,偏偏被困的也是我们三个。为什么不是你们被困?为什么不是我们站在岸上看着你们,担心你们,盼望你们被救?”

没有人吭声。

“后来救生员出事。周遥精神崩溃,问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她成了害人凶手。巧了,我也那么想。我庆幸死的不是救我的那个,不然我会像周遥一样疯掉。这种事,我宁愿安慰别人,也不要成为被安慰的。可最该体会这种悔恨的,难道不应该是你们?现在你们问我区别在哪儿?”

莫阳淡淡道:

“区别就在于,当时被困的,被救的,不是你们。所以你们不会懂——命运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会突然变得多么可恨的不公平。”

苏琳琳接过话:“所以我请求你们不要再摆出好同伴的姿态,说什么谈心聊天解开心结。真想和好,就别再安慰,也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

……

秋天的太阳明媚而刺眼,高原上气温却很低,阳光照在身上也没有半点暖意。可周遥看着骆绎的背影,想起他奋力救人的瞬间,原本发凉的心,渐渐温暖复苏过来。

小镇集市上人来人往,骆绎和周遥一前一后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值旅游旺季,大巴车一辆接一辆。

骆绎走到马路边,停下来回头看周遥,她紧跟着一步追上去。

骆绎领了她过马路,路口没有交通信号灯,车挤人人挤车,走到半道,他拎住她半只胳膊,拉着她从车与车的缝隙间穿过。

到了路的对面,骆绎停下看她,说:“你全身都是湿的,坐摩托车会被山里头的风吹出病来。”

周遥低下头,两手揪着湿漉漉的衣袖,赌气道:“反正我不坐那辆车。我宁愿走回去。”

隔了半晌又不高兴地顶嘴,“你之前怎么不早说,这会儿知道我衣服湿了?刚才看不见吗?我都下车跟你走了一路了,现在反悔想赶我回去,没门儿。我都说了不跟他们走了。我不管,我就要坐你的摩托车。”

他居然有耐心听完她一箩筐的指控,

他看着她瘪起的嘴巴,许久,笑了:“谁说赶你走了?”

周遥干瞪眼。

他好笑,道:“我说一句,你就非得十句顶回来。少一句你都不依,你都吃亏了是么?”

周遥撇撇嘴角,别过头去,十分理直气壮:“谁让你不说清楚?”

他盯她侧脸看半秒,拔脚:“走吧。去换身衣服。”

“诶?去哪儿换啊?”周遥赶紧小碎步快快地跟上去。

……

街角的服装店,

周遥在两排衣架间慢慢踱步,这家店的衣服款式还行,不算过时俗气,但也没有周遥看得上的。她希望骆绎过来帮她一起挑选,眼神时不时往外头瞟。

可骆绎似乎没耐心看她逛衣服,斜靠在店门口抽烟。周遥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看衣服也漫不经心了。

骆绎抽着烟,观察着不远处的吴记,阿桑在里头忙碌,没见着吴铭的身影。隔了一会儿,阿桑看见了这边的骆绎,愣了一愣,很快闪开到里屋去了。

骆绎勾起一边唇角。

他抽完一根烟了,周遥还在店里头转悠,半天也没选上一件。

骆绎扔了烟头,拿脚碾碎了,走进去,问:“你跟这儿选对象呢?要不要把每件衣服的出厂地和日期都拿来给你瞧瞧?看看跟你八字配不配?”

周遥瞪他一眼:“跟你最不配。”

“那倒是。”他笑一笑,又皱了皱眉,说,“随便拿一套,换下湿衣服走人。”

“不行。”周遥昂下巴,“我只穿漂亮的衣服。”

骆绎砸一下舌,目光迅速在架子上扫一眼,挑了件白色毛衣出来。周遥嫌弃脸,拿手指给他看:“我不喜欢这边的蕾丝。”

骆绎塞回去,一挑眉梢:“你不是喜欢穿蕾丝么?”

周遥张口就反驳:“你什么时候看见我——”

哑口,突然想起那件内衣,

“……”周遥小声咒骂,“流。氓。”

骆绎:“说谁呢?”

周遥:“说你!”

骆绎寻着衣服,漫不经意地笑一声:“恶人先告状。”

“说谁恶人?”

“你。”

“我恶人?呵。我——”周遥气得笑出一声,“难不成我内衣扔那儿是想勾引你?”

“我可没说。你说的。”骆绎淡淡应付,手指在衣架间拨弄。

“你——”周遥鼻孔冒烟,还要挽回战势,骆绎拎了一件红裙子到她面前,“这件呢?”

周遥眼睛一亮:“好看。”她接过来,“我刚才怎么没看到?”

“谁知道你眼睛往哪儿看?”骆绎不动声色地说着。

周遥霎时脸一红,心想难道刚才偷看他被捉包了?

骆绎倒过了这一茬,找了件白色风衣给她。

周遥抱着衣服灰溜溜逃进洗手间,等换了衣服出来,整个人焕然一新,身子也干爽温暖了很多。

她跑去骆绎跟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骆绎看她半刻了,说:“还行。”

周遥笑容垮下来,不满地斜睨他:“你什么眼光?”说完跑回去,把湿衣服装进塑料袋,回头又问骆绎:“你呢,你不换衣服?”

“我身体好,里头的衣服已经被体温烘干了。”骆绎付了钱,抬抬下巴,说,“走人。”

周遥站在原地,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男的都这样。”骆绎简短说着,回头看她一眼,见她不信,朝她伸手,“喏。”

周遥狐疑地走过去,一根指头伸进他袖子里摸了摸,里头的t恤真的干了。

她收回手时,触到他的肌肤,很烫。他并没在意这个小细节,转身出了店。

周遥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后头,默默地就红了脸,心想,这裏的秋天好冷啊,要是晚上能跟他一起睡觉,肯定很暖和。

队伍找了新导游,开始最后一段旅程。

临行前,林锦炎单独把周遥拉到一旁做思想工作,想说服她和大家一起出发,但周遥心意已决,怎么说都不肯。

林锦炎长叹一口气,最终放弃,只叮嘱她一个人在客栈注意安全。

同伴们离开后,周遥开始打扫房间,完了洗一大堆衣服,又洗头洗澡,忙活一圈后无事可做,于是独自坐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

忽然听到楼下院子里传来男人们说笑的声音,周遥耳朵尖,听见骆绎低低的哼笑混杂其中,立刻爬到床上趴在窗户边往下头望。

店里的伙计们聚在院子里谈笑,男的女的都有。

骆绎单手抄着兜,立在一旁抽烟,看他们闹。

小姑娘小伙子围着扎西逗乐。扎西今天穿了藏服,很隆重的样子,其他人也都打扮得有头有脸的,好像要集体出门做什么大事。

周遥默默趴在窗台上,看他们笑。

骆绎无意间抬眼,瞥一眼她的窗户,就看见她毛茸茸的脑袋歪在上边,表情有些孤单的样子。

他看着她,慢慢地吐出一口烟。

她的队伍出发时,他看到了,同伴都走了,就剩周遥。

周遥见他看到了自己,发问:“骆老板,你们要出门?”

骆绎说:“扎西的哥哥结婚。”

“藏族婚礼?”她直起脑袋,眼睛亮了亮。

“想去?”骆绎问。

周遥点点头。

骆绎说:“下来。”

周遥飞快溜下床,在箱子里翻来找去,最后换了件白色毛衣,配海蓝色的阔腿裤,还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了好几遍。

她确定自己收拾得很漂亮了,冲自己咧嘴一笑,春。光满面地下了楼跑进院子。

骆绎正咬着烟,听到动静朝她这边看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注意到她此刻美好的状态,短暂之后又移开。

一伙人热热闹闹往村子里走,

骆绎走在最后头,问周遥:“怎么不|穿那件裙子?”

“去别人婚礼不好穿红色。”周遥答。

骆绎淡笑一下,说:“这边不讲这个。”

周遥想了想,跑到他前边,张开手臂给他看:“我这身不好看?”

“……”他不回答,绕过她继续往前走了。

扎西的家就在亚丁村里,是一栋很大的藏式碉楼,城堡一样,屋子旁边是田地和花圃,粉粉绿绿的,很是好看。

由于结婚,附近的屋顶上、树上、到处挂满了彩色的经幡,用来收集上天的祝福。一条条旗帜拉在空中迎风招展,抬头望去,湛蓝的天空被切割成了一块一块,蓝宝石一般。

扎西作为新郎的弟弟,自然要去接新娘。骆绎问周遥,要不要凑去看热闹,周遥早已迫不及待。婚礼上还有什么比看新娘更叫人兴奋的。

新娘是同村,家离得不远,新郎春风得意骑了马去接。男方的亲友唱着歌跳着舞快快乐乐跟在后头。到了新娘家门口,欢乐的气氛达到高潮,新郎下了马,被大家伙儿蜂拥着往屋里挤。

周遥也乐颠颠跟着跑,却被骆绎揪住她后衣领给扯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