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段的事情都还算顺利。
宁晋当众证实了赵渝确是已登仙境之后,哀痛之余,不忘便命人用屏风将尸身挡起来,好让莫研喘口气,然后再命人分别快马到耶律洪基与耶律宗真处报丧。
布置妥当之后,宁晋回帐换了素白袍子,喘了口气,报丧的人已走了一会,相信不多时便会有人过来。旁人倒也罢了,他最担心的就是耶律洪基,因为耶律洪基是可能会在赵渝尸身旁待最久的人,一炷香内倒还好,若是超过一炷香,那可就麻烦了。
“子楚!”他低低唤道。
吴子楚上前,知他心意,答道:“殿下放心,我会在外面候着,若超过一炷香,便弄些事端,将耶律洪基引出来。”
宁晋点点头:“到时耶律洪基肯定会带侍衞前来,那些侍衞侯在外头,你须得当心着他们的面,必须不着痕迹。”
“子楚明白。”
宁晋点头,转而又叹了口气:“看那丫头扮死人,装的还挺象……看着,真让人心裏不好受。”
吴子楚笑了笑,出言宽慰他道:“做戏罢了,就是要装得象才好。”
宁晋淡淡一笑,笑意未褪,便听帐外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似有不少人急匆匆地朝这而来。
“来了。”他沉声道,“走!”
迈出帐时,宁晋已换上一副哀容,脚步也是慢慢的,沉重之极。
外间寒风呼啸,飞沙卷尘,他在帐廊下举目望去,之前在帐中听见的马蹄声已进了营中,为首之人正是耶律洪基。
宁晋走到赵渝帐边,也不迎上前,只是站着一动不动,倒是耶律洪基近前之后翻身下马,快步朝他走来,满面的不可置信。
“公主她……她怎么会……”耶律洪基语气微微颤抖着,他虽然知道赵渝病得不轻,但总觉得好生养着就会好,却怎么也没料到她竟然会熬不过去。
宁晋头微垂着,悲恸地直摇头:“昨日她还和我说了一会儿话,我瞧她精神好些了,还以为她的病有了起色,哪里想得到,竟然是……是回光返照。”
耶律洪基见宁晋如此悲恸,再环顾四周,营中早已是哀声一片,原先的悲伤心境便被不安所替代。他本能地想到赵渝死在辽国,不知宋国皇帝会不会迁怒,虽说不至于大动干戈,但若在岁贡上找起麻烦来也难办的很。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日日陪着她才对,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耶律洪基作痛心状,“我们大礼在即,我早就盼着了,却万万没料到竟会天人永隔……”
宁晋哽咽着安慰他道:“是小渝儿她没福,殿下节哀。”
“我能进去看看她么?”
“殿下请进。”
宁晋估计着和耶律洪基在外面说了这么半晌,莫研应该已经准备好了,遂朝里让去。
进了帐,又绕过屏风,耶律洪基方才看见躺在榻上的赵渝,死气沉沉,面白如纸,不复旧日里的笑语嫣然,着实心痛……
“小渝儿都同我说了,”宁晋跟上前站到他身畔,先迅速扫了眼莫研,见并无破绽,才接着道:“……她说殿下曾答应她,在位之时绝不会与大宋兵戎相见,殿下的胸襟气慨,我甚是钦佩!回去后必会告之圣上,想来圣上定会十分感动。”
他巧妙地将耶律洪基所说的“定不会兴兵中原”改成了“绝不会与大宋兵戎相见”,乍听上去都差不多,意思上却更和缓。
耶律洪基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也不计较,点头道:“这本来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咱们两国应世世代代盟好才对。”
“殿下说的是。”宁晋悲戚地望向榻上,“若小渝儿还活着,能陪在殿下身边该有多好,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耶律洪基深看了眼榻上的赵渝,不禁动情道:“我知道,她对我,实在是极好。”赵渝替他寻到了五彩神龟,却毫不居功,现下他已将五彩神龟敬献给父皇,父皇欢喜异常,赏了他好些东西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大大增加了父皇对他的信任。
此事他确是心底非常感激赵渝,本想着婚后再好好谢她,倒未料到却已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静静立在榻边,看着这个女子,一时心绪起伏……旁边的宁晋面上悲悲戚戚,实则心中已有些火烧火燎,已经过了半柱香,这耶律洪基怎得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殿下节哀,不如先到帐厅中用些茶水吧。”宁晋轻声开口道。
岂料,耶律洪基却摇了摇头,道:“我想再陪陪她。”他一面是因为确实对赵渝心怀歉疚,另一面也是想在宁晋面前表现下自己对赵渝的情深意重。
岂不料,宁晋压根就不想看他这套,巴不得他快些走才好。可耶律洪基这般说,他又不好硬把他拽了走,只好又劝道:“小渝儿若在天有灵,必会保佑殿下福寿安康。殿下虽然伤心,可也千万要保重身体。”
“我不要紧。”
耶律洪基婉拒,愈是这种时候他愈发要推托一下,方显其诚意。
见状,宁晋心裏这个气啊,再折腾下去就快要一炷香了,偏偏还不能对他来硬的。他眉头皱了皱,身体微晃,连忙伸手扶在屏风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你怎么了?”耶律洪基忙扶住他,关切问道。
“无事……”宁晋口中说着,头深垂着,身子却站也站不稳,直要栽倒。
耶律洪基忙用力撑住他,往外行去,想带他到帐外透口气。他也知道宁晋与赵渝自小亲厚,自然而然认为宁晋是哀伤过度。
“宁王,你也要节哀顺便,保重身体才是。”耶律洪基劝慰他道。
见出了帐,宁晋立时松了口气,抬头故作勉强笑意:“是我失礼了,让殿下见笑。”
不远处的吴子楚见到他们出帐,松开了本已扣在手中蓄势待发的小石粒,复缩回袖中。若再迟得片刻出来,他便预备将石粒弹向旁边的马匹,马匹受惊,定会引起一场骚乱,籍时他再借势大喊,将帐中之人引出来。
耶律洪基随着宁晋到帐厅休息,还未进去,远远又有人来,待近前来,原来是耶律宗真派来的人。宁晋只得又忙着迎上前去……
来人是奉了耶律宗真之命前来的,先是几句客套话劝慰了宁晋,又极力地夸赞了一番赵渝,最后终于转入正题,谈到丧礼事宜。
“圣上的意思是,豫国公主与殿下虽未行大礼,但丧礼一切都仍将按辽国皇族规格,你们若有其他的要求,也尽可提出。”
宁晋喝了口茶,苦涩笑了笑:“要求倒不敢说,只是毕竟小渝儿与殿下未行大礼,还算不得是夫妻,她一人孤零零地留在这裏,我这心裏头不好受。”
“宁王的意思是?”来人忙问。
宁晋却不答,为难地皱着眉,欲言又止。
“你的心思我明白,”耶律洪基倒猜着了几分,“你们宋人与我们辽人不同,你们讲究落叶归根,是不是?”
“还是殿下通晓汉家文化。”来人奉承了耶律洪基一句,方才转向宁晋,“宁王的意思是,丧礼要回大宋举行?”
“不、不、不……丧礼还是在此办,只是我想将小渝儿的灵柩送回大宋,不知你们皇上可否准许。”
“这个……”来人自然是做不了这个主。
耶律洪基在旁沉声道:“这是他们宋人的习俗,咱们自然要尊重,哪里会有不依之礼。”他转向宁晋,话锋一转,却又道:“只是我担心,宋皇见了公主灵柩,不知会不会对我大辽有所误会……”
原来他是生怕仁宗误以为辽国亏待了赵渝,且不让赵渝入辽国皇陵,宁晋立时明白他的意思,连声道:“不会不会,我自然会告之皇兄,你们对小渝儿着实是好,是她自己没福。况且扶棺回宋是我提出来,断然不会有误会,你们尽可放心。”
“那就有劳宁王了。”耶律洪基起身朝他道:“扶棺回宋一事,我自会告之父皇,宁王放心,父皇素来仁厚,断无不许之理。”
“如此甚好,多谢殿下。”
“至于丧礼事宜,我也会派人过来料理,你不要太过操劳了。”
“多谢。”
如此一番,宁晋方才送走了耶律洪基。他走后,未过多时,果然派了许多人来料理,布置灵堂诸如此类的事情。香烛白练,并底下人该穿的孝衣,也都一并送了来,还送来了上好的棺木。
这日,莫研足足饿了一天,到了入夜宁晋才遣开旁人,给她塞了两个馍。
“你小声点吃,还有,千万别掉屑屑下来。”他提醒道。
莫研实在是饿坏了,狼吞虎咽,没几口就把馍吞了下去:“水,水。”
宁晋只好亲自给她倒水。
莫研一口气喝了,期盼地看着他:“还有馍么?”
“没了。”宁晋耸耸肩。
“这么着可不行,起码一日得让我吃两顿吧。”莫研愁眉苦脸,她之前倒未想到最难捱的居然是饿,“实在是饿……”
“你且忍忍。”
“可万一肚子饿得叫起来怎么办?”
宁晋只好道:“我尽量便是了。……对了,棺木已经送来,明日一早就收殓,到时有人给你换衣衫时,你可千万别动弹。”
“那我痒痒怎么办?我怕自己忍不住。”莫研愁眉,想到有人给自己换衣衫就浑身不自在,眼珠转了转,笑道:“你叫公主过来不久行了。”
“她病恹恹的,怎么给你换?”
莫研用看呆子的眼神看他:“把其他人都遣出去,她歇着就成,我自己换不就行了么。”
宁晋听罢苦笑,自言自语道:“我还真是有些傻了。”
此时外头传来动静,莫研慌忙复躺好,便听见有人在外通报。
“殿下,是耶律副使大人奉南院大王之命送了两匹白骆驼过来。”
莫研眼睛一亮:“是大哥!”
自那夜之后,她还未有机会与展昭碰面,虽然料想苏醉定然已把计划告诉了他,可她仍不知大哥是何反应。展昭定然想得到是她去求宁晋,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而恼她不顾大局。
“反正做都做了,只要万无一失,他大概也只会气恼一时,来日自己再慢慢哄他,自然就无事了。”她心中如是所想。
宁晋瞪她一眼,低喝道:“躺好了,老实点。”
莫研怏怏地看着他快步出去,也知道展昭是以耶律菩萨奴的身份而来,自是不会入内来,心中怅怅,加上饥肠辘辘,只得又闭目养神,试着睡去,方能忘记些饥饿。
次日清早,宁晋果然把扮成莫研的赵渝叫了过来,只说莫研与赵渝亲厚,让她来替赵渝净身更衣再合适不过。
侍女们捧了热水和做工讲究的冥衣进来后便都退了出去,宁晋自是不便留在帐内,遂也出帐去,就在帐前不远处徘徊着。
此时,赵渝方才朝莫研笑道:“没人了,起来吧。”
莫研这才敢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头一句话便是:“有吃的没有?可把我饿坏了!”
赵渝笑盈盈地自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解开来,内中躺着个羊酥饼:“这是我昨日用晚饭时特地留下来的,我就猜你肯定饿坏了。”
莫研接过来,三口两口吃完,抹抹嘴,方才朝赵渝笑道:“扮成我,你可还习惯?”
“反正大半日都在帐中,也不用出去,没什么不习惯的。”赵渝微笑道,“便是出去,也觉得自在得很,可比当公主强。”
莫研呵呵一笑,点头道:“那是自然。”因时辰有限,她也不敢耽搁,自己对镜梳好头,又取了托盘上的冥衣便到屏风后面换上,待换好出来,不得不再躺回榻上去,赵渝又替她整理了一番。
“接下来你便得在棺木中躺上好几天,真是辛苦你了。”赵渝歉疚道。
“就是饿了点,别的也没什么。”
衣衫都已经整理好,生怕弄褶皱,莫研身子不敢再动,眉头微颦:“我就是担心大哥还在恼我,他定是不同意我这么做的。”
“展昭那样的人,他便是当真恼你,也不长久,你又何必担心。”赵渝笑道。
“想到他会恼我,我心裏就是不舒服,可现下又不能和他说上话。公主,你若有机会同他见面,替我描画几句,可好?”
“那是自然,你都是为了我。”
“其实此事说来,还真是该谢谢你小皇叔,若不是他拍板,这事谁也不敢做。”莫研觉得宁晋倒还真有几分魄力。
赵渝点头,叹道:“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他敢做,他真是为我顶下了天大的祸事。若出了纰漏,纵然他是宁王,父皇也绝饶不了他的。”
“不会有纰漏!有我呢。”
莫研言之凿凿,信心有加。
外间传来宁晋的两声咳嗽,赵渝不敢久留,又打量了下莫研,将鬓角几缕发丝抿好,道:“我得走了,你多加小心。”
莫研点点头,赵渝又朝她笑笑,才出帐去。
到日上中天时,灵堂之上,莫研躺在棺木中,头枕着玉枕,嘴裏被塞了只玉蝉,脸上还被罩了个金丝面罩,一动也不能动,着实痛苦不堪。
“要是有一日我真死了,千万别有人这么折腾我。”她心中暗暗道。
因她呼吸时呼出热气附在面罩上,隐约间可见霜气,宁晋只得多点香烛,弄得整个灵堂烟雾缭绕,阴阴森森,当真如地府一般。置身其中,莫说要看见面罩上的霜气,便是要看清莫研整个人都不易。
待宁晋一切安排就绪,自己颇为满意的时候,前来祭奠的人便开始络绎不绝的来了。
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心思,赵渝特地待在距离灵堂帐外不远处的地方,想看看都来祭奠她的人有谁。
耶律洪基是最先过来的人,拜祭后也没有离去,而是留在灵堂内,替赵渝烧起纸钱来。赵渝远远地看着纸钱的灰烬飘出来,心裏隐隐浮上些许愧疚,但亦是无可奈何。想来,若自己当真死了,他也不过就是心中伤感烧些纸钱,过个几日,大概也就把这伤感忘得一干二净了。
接下来,前来的人还真是不少,有的人赵渝甚至还是头一回见,她猜想多半都是看着耶律洪基的面子上才来的,来此也不过就是为了露一面罢了,当真伤心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到了快正午时分,耶律宗真居然也亲自来了,与宁晋说了不少的话,又是劝慰又是惋惜,罗罗嗦嗦一大通之后方才走了。宁晋心中冷笑,知他是生怕仁宗对此事有所误会,所以特地来做个样子,以示他对赵渝是非常珍重的。
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辽国官员,直到近黄昏时,耶律洪基已走,萧信与萧观音才一起来了。
萧观音穿得极素雅,面无表情,赵渝原本觉得最开心的人应该是她,可此时看她模样,却又觉得是错怪她了。而萧信的眼圈居然真的有些红,似乎之前便已经哭过了一场。
只是在这来来往往的人之中,他二人却是最不像来做样子的,而是真心实意来拜祭赵渝的。
萧观音不似别人,也不和宁晋说那些个虚的客套话,拜祭过后,便缓步走到棺木旁,凝视着棺中人……
烟雾缭绕之中,尚有金丝面罩遮脸,宁晋虽知她看不清莫研,但因不知她此举用意何在,心下也有些紧张。他不知莫研此时闭气了没有,若是让箫观音看出她胸口轻微的起伏就大大的糟糕了。
“郡主,这边请,喝口茶吧。”他上前有礼道。
萧观音摇摇头,目光仍投在棺材之内,眼中竟缓缓流出泪水,低低道:“我原该叫她姐姐才对,没想到……”她并非心思复杂之人,以前不喜赵渝,全因耶律洪基之故,现在见赵渝竟死了,想起之前不和之事,心中甚是后悔。
从前的争来抢去,此时看来,原是可笑之极。
宁晋稍一侧身,巧妙地挡住她的视线,口中道:“郡主,你节哀……”
轻抹泪水,萧观音点点头,转身欲走,正在此时,棺材里莫研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萧观音听见。
宁晋脸色立变。
“……”萧观音怔了一下,疑惑地回首,看了看宁晋。
“这日还未用过饭,”宁晋反应极快,手抚下了腰腹,苦笑道,“失礼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萧观音轻声道:“节哀顺便。”
“多谢郡主关心。”宁晋颔首,同时拱手相让,面上平静如水,实则巴不得她赶紧走,万一莫研肚子再咕噜一声,可就要出大事了!
这下萧观音总算没有再摇头,举步往帐外走去,宁晋稍松口气,礼节性地送她出帐。他身后,萧信走到棺木边来。
这萧信眼中也没什么忌讳,手抚上棺木边缘,身子直探进去,脸与莫研距离仅剩下一尺有余。宁晋一回头,着实未料到这个愣头青居然会这样,顾不得许多,忙疾步回来,什么都来不及说,先把萧信揪出来。
将萧信揪出来后,见他双目微红,宁晋方才压下怒气,缓声道:“莫要惊扰逝者。”
“我……我只是心裏难受,没想到她突然就这么去了。”萧信说话时还有些哽咽。目光恋恋不舍地看着棺内,似乎想穿透烟雾和面罩,再看一眼赵渝的容貌。
这么大冷的天,宁晋觉得背上直冒汗。
“琪亲王,小渝儿生前曾说过你对她便如同哥哥一般,甚是照顾,她对你极为感激。”宁晋试着转移萧信的注意力,心中直念佛,只愿莫研在这当口上可千万撑住了,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烟雾缭绕之中,莫研一动不动地躺着,与死人无异,应该是闭气了。
听了宁晋的话,萧信伤心更甚,摇头道:“她居然还这么说,我知道她病了许久,总想着要看看她,可家父不喜,所以一直也未能来。早知道她病得这么厉害,我就不该……”萧信是个实在人,说话也不会遮遮掩掩。
对于萧氏兄妹二人,宁晋往来甚少,并不了解其为人,此时听了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暗自冷笑,暗道:今日才知何为兔死狐悲。小渝儿死了,萧氏一族的人高兴尚且来不及,这兄妹二人却又偏偏要跑到此处来掉眼泪,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想归想,当下的戏还是得唱下去,宁晋一边做倾听状一边不着痕迹地将萧信往外让,不知不觉间便已将他自棺边引开,接着向外行去。
外间,箫观音牵着马怔怔站着等萧信,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匹雪白小马驹身上。那匹小马驹便是耶律洪基送给赵渝的那匹,当时她为了这事着实恼了许久,而现在……
赵渝也在看着箫观音,也知道她在看着马匹,心中百味杂陈,最后浮上心头的是久违了的轻松感激。无论如何,这裏的一切,这些荣华富贵、高墙深宫、恩怨情愁,她终是要摆脱它们了。
风打着旋卷过来,她不觉得冷,倒觉得神清气爽。就这样,实在是不能再好了,她唇边泛出微笑。
似有所感,她回首展望,不远处僻静帐篷一角,苏醉牵着马也正看着她,唇边同样的笑意浅浅。
一日的奠基过去,有惊无险,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宁晋又特地去见了一趟耶律宗真,以尸身不易停留过久之由向他提出两日后便启程回宋。出了这么大的事,虽说怪不到任何人身上,可人终归是死在辽国,耶律宗真难免有些心虚,宁晋说什么他都答应。
“我会多派人护送。”耶律宗真还很殷勤。
宁晋连连摆手道:“多谢皇上,我来时,耶律副使大人照顾得甚是妥当,如不麻烦的话,仍让他护送我们即可。”宁晋打的是如意算盘,耶律菩萨奴便是展昭,到时一路上都是自己人,岂不方便。
“当然可以。”耶律宗真满口应承。
宁晋满心欢喜,连声道谢,岂不料耶律宗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浇了他盆冷水。
“除了耶律副使,我还会让小儿与你们同行,一直护送你们至边境。”
“皇上,这……岂敢让殿下亲自扶灵。”
耶律宗真道:“公主与小儿只差一步便成了夫妻,理应如此才对,你们宋人不是也讲情义二字么?我们辽人可不逊于你们呀。”
这话堵得宁晋哑口无言,推辞的话也不敢再说出口,道了谢便回来了。
所以,接下来他们面临的问题很严重,严重到已然饿了一天的莫研连啃肉夹馍的胃口都没有了。这夜宁晋借口要单独守夜,遣了吴子楚在帐口守着,灵堂中则集中了展昭、苏醉和赵渝。
“把我钉、钉在棺材里,直到入宋境才让我出来?”莫研说话时有些结巴,很显然,这已经不是肚子会不会饿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喘气的问题了。
无人说话。
“在棺木中放沙袋不行么?反正钉起来,又没人知道裏面是人死鬼。”
宁晋在旁许久未语,此时方才颦眉道:“今日耶律洪基就已说了,明日盖棺他是一定会来的,否则的话,我也不用这么发愁了。”耶律洪基这话,也就意味着莫研必须当着他的面被钉入棺中,想用假人糊弄,是糊弄不了了。
“我会不会憋死?”莫研咽了下口水,她必须问这件最关心的事。
苏醉摸摸了棺木,不愧上等棺木,又厚又硬,但他还是道:“可以预先留出一个小眼,这样你就不会憋气。”
“真的要在棺木里呆那么久,饿了怎么办?”从这裏到边境,加上扶灵定然不会快,少说也要走七八日,莫研心中直冒凉气。
众人商议之后的结果是:事先带干粮在棺木中,水装在小皮囊中,万一不够时则通过小孔用芦苇杆子送进去。
“大哥……”
莫研三口两口把夹馍吞下去,拉着展昭的手不肯放,展昭反握住她的,小手冰冷,也知道她害怕,可事情进行到这步,却已是骑虎难下了。
“要不,还是我躺裏面吧。”赵渝看得出莫研心中恐惧,毕竟是为了自己,她不忍道。
不待旁人说话,莫研即道:“不行不行,你身子还未好,哪里受得了这个罪,当然我比较合适。”她转头对上展昭的双目,不放心问道:“大哥,你确实会和我们一起走的吧?”
“会,我就在你边上,你什么都不用怕。”展昭安慰她道,“只要睡个几觉就好了。”
“是啊。”苏醉在旁笑道,“我再教你一套可以躺着练的内功心法,你在裏面正好心无旁骛,专心练功,等出来的时候必定功力大增。”
莫研愁眉苦脸道:“听上去倒是不错……到时你们可别忘了我,把棺材往地底下一埋……”
展昭柔声道:“不会有这种事,你就放心吧。”
“总之你放心便是,一路上除了耶律洪基,其他都是自己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宁晋也安慰她道,“要与你说话之前我会敲四下棺木,两长两短。”
莫研深吸口气,叮嘱道:“你可得记得,还有,别让人把小眼堵起来,那我可就得憋死了。”
“你身上不是带有小银钗么,便是有沙砾堵了起来,你也完全可以自己捅开来,不用担心。”展昭朝她笑道。
“说得也是。”莫研挠挠耳根,不好意思笑道,“我都傻了。”
“那就这么定了!”宁晋拍板,“明日盖棺,后日出发。……对了,你怎么办?你又不能和我们一起走?”他转头问苏醉。
苏醉早已想好,答道:“我今夜便先行,到雁歇镇等你们。”
闻言,赵渝轻轻“啊”了一声,抬眼看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半晌才道:“你要小心。”
“我知道,你们也是。”苏醉朝她道,笑如清风。
与他相比,莫研的笑容着实惨不忍睹,她可怜兮兮地看着展昭,想到接下来暗无天日的日子,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因有旁人在场,展昭虽然极想抱抱她,或是亲亲她,却只能紧握下她的手,以示安慰。
“大哥,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本来的模样?”莫研扁扁嘴,“你还是本来的样子好看。”
展昭微微一笑:“等你出来,那时侯也许我会有歇下易容的间歇。”
“好,那我们说好了。”莫研欢喜笑道。
展昭笑着点头。
宁晋在旁,微别开脸,俯身拿了纸包递给莫研:“这裏头是二十个面饼,你可得藏好,省着点吃。”
“可千万别放馊了。”莫研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这些可就是她今后几日赖以生存的宝贝。
众人皆同情地看着她。
盖棺时,耶律洪基果然来了,除了他,另外耶律宗真还派来了不少人,估计着是来撑场面的。
长长的钉子一锤一锤被钉入棺木中,众人齐声悲哭,场面还颇有几分壮观。可惜莫研瞧不见,也几乎听不见,因为她被钉棺木刺耳的声音吓得心砰砰乱跳,从来没想到躺在棺材里听钉棺竟然如此吓人。
展昭因要调配明日启程的事宜,今日也来到营中,正好遇上钉棺,出于礼节也静静站着一旁观礼。只是这么站着,一想到棺木之中所躺的那个人,那一声声的锤声便似乎直刺入他心底般。
若然、若然……他不敢想下去,深吸口气,目光淡淡在来客中扫了扫,又转向不远站的侍衞。东南角的那群显然是耶律洪基带来的侍衞,其中并未看见唐苓,想来也对,这种场合,若是耶律洪基还将一女子带在身畔,未免招人话柄。
如此看来,送灵柩回宋,耶律洪基应该也不会带上她才对。
展昭是这么想的。
次日,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大概是打算自边境回来之后顺道去狩猎,耶律洪基的身后带了呼啦啦的一大帮人,不仅带了侍衞,还带了侍女,而在侍女之中,他看见了唐苓。
这,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这一路上都要万分地谨慎和小心。
耶律宗真亲自来送行,几番依依惜别的客套之后,他又叮嘱了耶律洪基一些话,诸人方才上路。
灵柩安置在白骆驼车上,那两匹白骆驼说来还是耶律重光的人情,依照辽国风俗,到了下葬之时就要连同白骆驼一起杀掉。
展昭领头走在最前面,灵柩就在他身后不远,然后是宁晋乘坐的马车,最后才是耶律洪基等人。驼车走得甚慢,因而整个队伍也是慢吞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