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说话就像是从肺里吼出来的似乎,眼睛都震的布满血丝,浑身的肌肉紧绷,下一秒好像就要扇她几个耳光似的。
事实上,李元木的确想这么做,非常非常的想,今天瞧见大头固执的性子,他才意识到,自己管的太晚了。
李元青已经掰开大头的手,从他手里赫然拿出两个红纸包,那是去黄家行礼的人装钱用的,大头手里总共加起来,有三十几文钱,也不是个小数目了,对于偷窃来说,再小的偷也是偷。
大头也不哭,只是咬着牙,听李元青把棍子抽在他屁股上,那声音啪啪的,说不上好听,却很疼。
麦芽看着李元青打不下去了,便准备上前把他拉开,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大头这屁股没个五六天也是好不了的,而且看他桀骜不驯的模样,皮肉之苦对他来说,根本没用。
哪知,李元青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再抓住那小子呢,只见他就跟个泥鳅似的滑溜,一下就跳起来,猛的推开站在他跟前的麦芽,扭头便跑。
麦芽惊呼一声,人就坐到了地上,她原本站的就不是很直,屁股离地面的距离也不远,按说这力道也不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加上她第一反应就是抱住肚子,所以跌坐在地上时,只觉着肚子震动了下,有些难受。
李元青吓的半死,慌忙蹲下去,抱住她,吓的脸都白了,声音也恍恍惚惚的,想说啥,可又发不出声音,真是吓了个半死。
李元木跟何秀也吓到了,何秀是那是心虚,在麦芽摔倒的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想法,又怕田家来闹,又担心他们会不会找自己陪医药钱。她又不傻,不会不知道麦芽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对田李两家有多重要,她是胆子大没错,也够泼辣,可还没大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她实在不敢想象,要是他们两家人知道田麦芽是大头推倒的,会不会把他们家房顶掀了。想到这一点,她就想赶快收拾衣物,回娘家去躲几天再说,不过临走时,她得把家里的钱罐子藏好,省得李元木心软,回头再把家里的钱都赔给他们了。
其实她真是多想了,李元木见着麦芽摔倒,头一个反应就是去追李大头,抓回来好好的揍一顿,他也顾不得上去安慰李元青,因为林虎早就跑回去叫人了,一边嚎的跟杀猪的似的。
这会是中午,有些吃过酒席的人,已经回家去了,毕竟这么热的天,在这裏挤着实在是太热。林虎跑过去喊时候,留下的也都是本村的人,特别是李氏跟田氏,她俩留在最后,帮着刷碗呢,冬生倒是不在,他回家去了,家里不能没人。
林大姑也在,林翠也在黄家帮着打扫酒席过后,留下的满地狼藉,林氏嫌人多太挤,吃了饭就回去睡午觉。
林虎嗓门大,一通乱嚎之下,把黄家院里的人都叫出来了,田氏跟李氏更是吓的面无人色,林虎喘着粗气,把事情的大概跟他们讲了,这两个婆娘差点没昏倒。
林翠打头,第一个往这边跑,接着就是陈二顺,他也吓的不轻,心裏咯噔一下,冷汗就从内往外的冒。紧接着,呼啦一群人,都往这边跑了。
何秀一看这阵式,赶忙拉着李小豹,退回门里去,再用力把大门一关,门栓子一插,娘俩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
林翠跑到麦芽跟前时,李元青已经把她抱起来了,看那脸色好像就是吓的,并没有惨白,林翠甚至还往她裤子上看了两眼,因为她听人说,那些流产的,裤子上都会流血。麦芽虽然穿着灰色的裤子,可要是有血一类的液体染上,肯定会有一片暗色,林见她裤子上干干净净,也就放下心了,“麦芽,你没咋样吧?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麦芽冲她笑笑,“没事,别看我平时弱不禁风的,可也不至于像块瓷碗似的,一碰就碎,刚刚就闪了一下,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元青听她说的这盘轻松,但他心裏一点也轻松不下来,刚刚那一瞬间,他感觉心都快跳出来了,“你不要瞒着我们,要是觉着哪里不对,就得赶紧说,要不我去县城把秦大夫请来,让他给你瞧瞧?”
说话间,其他人也都赶到了,唯独李氏腿脚不好,落在后面,一瘸一拐,走的很费劲。
田氏急的没哭出来,拉着麦芽上上下下的看了个遍,可因为是摔的不明显,她也看不出来。
陈掌柜同意李元青的话,麦芽觉着没事那不能作数,非得请郎中来看过,才能叫人安心。一帮子人,七嘴八舌的,讲个不停,扯着扯着,竟有些偏题了。
麦芽偷偷掐了下李元青,直冲他使眼色,李元青轻点了下头,对周围的人道:“我先抱她回去休息,过一会就去县城请郎中,大家都回去吧!”
麦芽也笑着对他们道:“我真的没事,这裏站着也挺热的,你们都回去吧,要不该热中暑了哩!”
李氏这会终于赶到了,李元青也叫她别担心,他得先把麦芽送回去。李氏因为急着赶路,又担心麦芽摔着哪里,身上的汗把衣服都打湿了。
田氏上去劝慰她,叫她别往心裏去,请个大夫看看,也就成了。
这时,李元木扛着大头回来了,大头还在反抗,使劲捶着他爹的后脊梁,嘴裏又骂又叫又哭,鼻涕哈喇子流了他爹一身。
李元木瞧见田麦芽被李元青抱走了,也不知咋样个情况,心裏也跟着忐忑起来。
林翠见着大头被李元木放在地上,气愤凶他道:“李大头,你都多大了,能不能懂点事,你没瞧见你婶子怀着娃呢吗?你还真敢推,万一伤着她了,我看你拿什么赔!”
李大头脖子一挺,傲慢着道:“谁想推她了,是她挡着我的路,她自己没长眼,还来怪我吗?摔倒了活该,关我屁事!”
他这话一出,李元木气的当场扇了他两耳光,直把李大头打的摔在地上,嘴巴都打烂了。
谁都没想到,他会下这样重的手,以前一直觉着李元木沉默寡言,从没想过他竟也会这样凶狠的打人,而且打的还是自己的娃。
一时间,谁都不敢吭声了,林翠有些后悔自己多嘴了,她也没想到李大头性子这样执拗,嘴巴还毒,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娃,这样的性子,长大还了得。
李氏也傻眼了,痛心疾首的道:“你有啥话不能好好说,你以为你打了他,他就能听你的了?大头性子硬,你越打越坏,自己的娃都不晓得怎么管教,你咋当的爹呀!”她这话倒也不全是袒护大头,她说的是实情,大头这孩子叛逆心强的很,你越是打他,他越是要跟你对着干。
李元木站在那不动,他是一时气愤到极点,抬手就打,却没想到会打的儿子流血,可这会后悔也没用了,打都打了,他只能强硬着道:“这小子要是再不打,就该翻天了,娘,您回家去吧,我自己生的娃,我自己教。”他猛的上去捉住李大头,把他夹在胳膊下,快步回家去了。
因为大门是从裏面插着的,他没推开,只得使劲捶门。何秀在听到是他的声音之后,才敢把门栓拉开,把门拉开一条缝。李元木砰的一声,把门踹开。何秀在门后面一时没防备,被门大力一带,便摔倒在院子里。
不过李元木随后就把大门插上了,外面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家里有没再打一架。
李氏满面愁容,经过这么一闹,她跟田氏也得赶紧回家去了,实在是不放心。
林大姑宽慰她们几句,说要是有事,过去跟她说一声,能帮上的,她一定帮。
李元青一路抱着麦芽,径直往家去了,路过田家门口时也没停下。一路上,麦芽瞧见他紧蹙的眉睫,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娇声道:“别担心了,我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能不知道吗?现在孩子大了,不像起初那样脆弱,人家有的怀孕七八个月了,还在地里干活的呢!”她这话说的不假,也不是安慰他。有些家里条件不好的孕妇,怀身孕的时候,若是赶上农忙时节,就得挺着大肚子,下地干活。之前她还听田氏说过,因为肚子太大,没办法弯腰,还有跪在稻田里干活的,甚至还有因为羊水破了,直接把孩子生在田间地头的。总之,她现在这种情况,实在算不得什么,相比那些环境不好的,她现在的生活,真是跟泡在蜜里一样。
李元青把她放在炕上之后,就准备出去牵马,然后进县城把秦语堂找来,麦芽拦都没拦,只听他在院子里叮嘱她不要下地,就在炕上歇着,他赶着马车,也快的很,不用多会的功夫就能回来了。
他平时把家里的马保养的很好,在古代,能拥有这样一匹好马,也等同于在现代有个小别克了,档次也不算低了,跑起来,那也是钢钢的快。
田氏跟李氏很快紧跟着也就回来了,田氏坐在麦芽旁边,看了她好一会,也真没瞧出有啥异常,直到麦芽嚷嚷着,困了,想睡觉,才把她俩赶到堂屋去坐。
李氏坐在堂屋的小板凳子上,她喜欢坐矮的,坐着舒服,那高的凳子,坐着累腰,她还是不放心,一边跟田氏交谈着,一边朝屋里张望,她俩出来的时候,特地把门留了个边,以便随时都能观察裏面的情形。
陈二顺没有一并跟着来,来了也帮不上啥忙,眼下的时节,地里的麦子水稻,都得常去看看,拔掉那些杂草,特别是稗子,农家种田的人,不就是扛着铁锹,在田间地头晃悠嘛,这才像个庄稼人,而陈二顺显然已经适应了这种身份,现在他去县城的酒馆裏头,只住上几天,就急的不行,非得在这地里干活,心裏才踏实。
麦芽真是困了,早上起来的早,天没亮就爬起来了,在黄家又闹了一个上午,精力耗费的过多,也是因为身子重,一坐上炕,就想睡觉。
她侧着身子躺下,现在肚子大了,连仰面躺着都觉着不舒服,双腿撑的难受,有时李元青会在她脚头放一个枕头,把脚垫高,这样才能仰面躺着睡觉。侧着睡也只能睡一小会,然后就得翻身,要不然就觉着浑身不舒服。这也是为啥她白天嗜睡的原因,夜里睡不好,白天当然得补眠了。
肚子里的小东西,最近越来越活跃了,她只要一躺下,就能感觉到,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动静,好像是他在裏面伸脚,或是伸手,又或者是在翻跟头。她把手放在肚皮上的时候,有时还能感觉到肚子里的鼓动。这真是十分奇妙又特别的感受,让人欣喜,又有些期待。
李元青赶着马车风风火火回来时,还没到傍晚时分,秦语堂几乎是被他拖来的,连身上的衣服还是在医馆里专用的,都没来得及换。
田氏一见着他把马车停在门口,就赶紧站起来,迎了上去,“哟,是秦大夫来了,你看看,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急着把您叫来,一定耽误您很多事了。”
秦语堂始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只是衣服上沾了不少的尘土,他衝着田氏拱手道:“田婶子客气了,给人看病是在下的本份。”
李氏却没心情招呼他,催着他赶快进去瞧瞧麦芽。
田氏想起麦芽还在睡觉,便先一步进去,把麦芽摇醒,虽是夏天,但她也是穿着外衣睡觉的,就是头发有点乱,其他的倒还好。
秦语堂想必也是担心她,连敲门的礼仪都忘了,直接就背着药箱进来了,进来之后,搁下药箱,便坐到炕边上,执起麦芽的手,号起脉来。
麦芽刚刚睡醒,眼神还是蒙胧的,她眨了几下眼睛,看清坐在旁边之人是秦语堂之后,立马就跟着清醒过来,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惊呼道:“咱家的马啥时候成千里马了?”
秦语堂正专心号脉,冷不丁听她讲了个冷笑话,眼神一闪,脸上竟隐约有了笑意,“你家的马不是千里马,这一路跑下来,也累的快虚脱了,我刚才还看见马蹄子直打摆呢!”他说完,搁下麦芽的手,长舒了一口气,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见秦语堂开起玩笑来,田氏也跟着放下心来,也不避讳,直言问道:“秦大夫,麦芽她没事吧,先前摔的那一跤,不会伤着哪里吧!”
秦语堂脸上挂起一惯的微笑,站起来背着药箱,“她好的很,肚子里的小家伙比她还好,生龙活虎的,只差没蹦出来跟您老人家问安了。”
田氏愣了下,显然被他讲的话吓到了。麦芽轻拉她的手,细声道:“娘,我早都说了没事,你还不相信,害人家秦大夫白跑这一趟。”
这时,李元青一手擦着汗,一头就往屋里冲,跟正要出去的秦语堂撞了个满怀。秦语堂诧异于他的失态,以前再怎么看,李元青都是个相当稳重的人,还从没见他急成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要是搁在他身上,他说不定比他还着急呢!
秦语堂不等他开口问,便把情况给他讲了,李元青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就坐在炕上,拼命拭着额上的汗,这一安静下来,他身上的汗反而流的更多了。
田氏把秦语堂让进堂屋,又给他沏了杯茶,真是的,害人家白跑一趟,要是他晚上急着回去,还得再赶马车送人家,总不能叫人家坐着马车来,再用两条腿走回去吧?
等屋里只剩他们两人了,李元青才往后一躺,睡在了炕上,转过脸来看着麦芽,一个劲的就在那傻笑。
麦芽已经坐起来梳头,准备烧晚饭,招待秦语堂,一扭头,看他笑的怪异,不免也跟着诧异起来,“你傻笑啥呢,是不是太累了?我早都说了我没事嘛,看把你给急的,要不你在炕上躺一会,我去外面招呼秦大夫,你把人家硬生生的抓来,咱总不能连顿晚饭都不给做吧!”
李元青还是在笑,他想到自己往县城赶的时候,一路上精神高度紧张,连咋进的城门,都不大记的起来了,他满脑子只知道往同济药铺去,见着秦语堂正站在柜台后面抓药,二话不说,抓起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