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愿来世可为男儿(2 / 2)

一品仵作 凤今 1706 字 2022-12-22

元谦屏息凝神,收刀疾退,元修起身之时,他已避到了元钰身后,拿刀抵上了元钰的喉咙,淡淡地道:“六弟到底还是上了这城楼。”

元修眸底充血,双拳紧握,弩箭在拳心里碎成齑粉,揉进割裂的伤口里,生生堵了那涌出的血,疼痛却没有进到心里。在望见城楼上的惨象时,他的心便已痛至极致,再痛已无知觉。母亲残缺不全的尸体就在他身旁,断臂的妹妹就在他眼前,他却不看——不愿看,不忍看,不能看。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

这杀他母亲伤他亲妹的人是他敬若大哥的兄长,今日成了死仇,不是他死,便是他亡。

元修不动,也不说话,心中尚有一丝理智残存,那便是他的妹妹。

胞妹尚在,不可轻动。

元谦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虽然元修的眼底犹如深潭,什么也看不清,但兄弟多年,他太清楚他的软肋,于是将刀刃深深地往元钰的脖子上一押,“我刚刚才跟爹说,杀尽他的儿女,相府的一切便是我的,而后你便来了。既然来送死,那就动手吧,你和她总是要死一个的,以六弟的性情,若只可活一人,必会选择至亲,可对?”

元修没有回答,依旧不动。

元钰闭上眼,将眼里的泪光忍了回去。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在她幼时就离家戍边,相处的时日不长,却从未有过疏离陌生之感。终究是一母同胞,她了解他,哪怕知道五哥说的是谎话,哪怕知道他自裁后,五哥一样不会放过她,他还是不会舍弃她。

其实,她知足了。

元钰睁开眼,少女的脸已惨白如纸,无力多言,唯有睁眼那一刻的目光坚如铁石。没有道别,没有流泪,她只张开口,合力一咬!

血噗地从口中喷出,衬着少女惨白的脸色,殷红刺目,惊了元修,也惊了元谦。

“钰儿!”

元修向元钰奔去,元谦皱了皱眉头,嗤了一声,懊恼,嫌恶,见元修奔来,抬手一拂,元钰的身子顿时便如一片残叶般跌下了城楼。

风从城楼下吹上来,并不凉,反而有些舒适,一息尚存的少女仰望着城楼,含血的嘴角轻轻扬起,神情轻松。

她自幼就与盛京城里的士族小姐不同,不喜刺绣女红,不爱琴棋书画,独爱骑马射箭。天下人皆道她尊贵如公主,却不知她也苦闷。她可以骑马射箭,却不能披甲从军;她可以策马驰过盛京城里的每一条长街,却永远也驰不出巍巍皇城的城门;她的马是宫里驯服温顺的御马,马术再花哨精湛也骑不得边关神骏不羁的战马;她射的是校场上年年日日不变的箭靶草人,百步穿杨也永无满弓射胡虏的一日;

她是相府的嫡女,也是金笼里的雀儿,衣食无忧,却绑了她的一生。生为女儿,注定要生这繁如三千青丝的忧愁,注定一生只能看着一城一府,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生依着男儿,看得见天高,却看不见海阔,这世间的女子从来就不能做自己。

不过她终究可以做一回自己,哪怕是选择死路。

这一生短短十五载,未享夫妻恩爱,未尝儿女天伦,但终究是幸的,爹娘宠爱,兄长疼爱,衣食无忧,饥寒不侵。纵然有一人的疼爱是假的,纵然心悦之人是错的,但总归身在其中时都是欢喜开怀的。

那少年,亦或说那少女,她或许是这世间仅有的不被礼教所缚的女子,她终于知道为何她会心悦一个貌不惊人的少年,因为她有着她向往羡慕的东西……

可是今日她差点错得离谱,当她不愿意随六哥上城楼的时候,她险些将她当成了不念战友情义的贪生之辈。当时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五哥,又看错了他,这一生实在是失败透顶,六哥明明在外城,却从内城上了城楼,想必是她假装逃遁将六哥引走的,为的就是另寻救人之法。

其实,她从来没有想过让谁以命相救,生难由己,死可由已,她亦有想以命相护之人。

少女乘着长风仰望愈渐高远的城楼,望着那探身唤她的人,意识渐渐模糊。

六哥……

钰儿先走一步,五哥再没什么能要挟你了。

莫为我悲,我很欢喜,来这世上走一遭,总算不是毫无用处。

莫为我恨,我无怨悔,愿来世可为男儿,愿生者一世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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