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刚撂开缰绳,少女便翻身下马,身姿白燕似的,轻盈利落,落地之声轻极,不仅不似久病初愈之人,身手反比以往多了几分轻盈。
步惜欢的目光亮了亮,暮青径直下了岸去,不解衣裳便入了水中。
水面上热浪蒸腾,水温对暮青而言却果真不算热,她畏寒,纵然体内的寒毒只余三成,但行军颠簸,泉水热些正好解乏。她寻了一处有山石的地儿倚着坐下,石面光滑,水面及胸,水深刚刚好。
待坐定,氤氲障目,模糊了对岸的人影,只依稀瞧出有人在宽衣。
他存心撩拨她,一身衣袍解得情意缠绵,眼往她这儿瞅,手指挑着中衣往竹枝上挂,竹枝忽的被压弯,中衣坠落,衣风拂散了岸上暖烟,生生将一幕春色送入了她的眼帘。
只见暖烟熏熏,落霞与竹林一色,男子已去冠解带,一件龙凤袍挂在竹枝高处,山风拂来,袍舞枝摇,一对祥龙吉凤盘于谷中,守着温泉,静待不离。
漫山绿枝红叶,男子独似一株仙庭玉树,风华可夺天地精辉。
暮青的心神也被夺去,但只是片刻,她便被水面上飘着的衣衫吸引了目光——那件中衣滑入了水中,似红云一匹,有金织锦绣的祥龙鸾凤舞于云水之间,瑰丽祥瑞,美不胜收。
暮青忽然想起那年那夜,步惜欢助她杀安鹤险致经脉尽废,她侍药期间曾命月影将他的中衣换成素布的,从那以后,他就没再穿过织锦中衣。今日,他再穿盛装,莫非真打算在这山谷中圆房?
恰在这时,水波一乱,步惜欢下了岸来。
暮青倚着山石垂首坐在水中,夕阳沉入竹林后,山霞蒙在她的头上,似一匹薄薄的红盖头。男子慢步走来,山泉数丈见方,他拨开重重氤氲,来到她面前时,双腿挺拔如松,似倒映在红河里的月影。
“合衣沐浴不嫌难受?”他在她面前蹲下,“山汤泉水对女子而言有滋养之效,行军路上难得寻到此泉,合衣沐浴如何解乏?”
说着话,他抬手为她解衣,自然地问道:“可曾听过前朝的汤泉宫?”
“没。”她没躲避,只是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答。
“真没有?”他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
“……很奇怪?”
“嗯,汤泉宫与前朝亡国有关,青史可查,民间多有传闻,我以为你该听过才是。”
“哦,那是托你的福。”她淡淡地道,嘴角微微上扬,“陛下的荒唐事之多,百姓家中哪日无菜都够拿来拌饭了。本朝的荒唐事都听不完,哪还有人说前朝?”
步惜欢嘴角一抽,有些日子没被她气笑了,“爱卿损人的功力见长啊!”
久未君臣相称,此时同泉共浴,竟好似当年她初进宫那夜,只是今日他不必再故作昏庸,她也不必再扮少年,他们已换过婚帖拜过高堂,只差洞房之喜。
她的洞房之喜还差一身喜服,为了给她一个惊喜,他没有让她换上喜服,但她此刻依旧很美。
暮霭西收,她在云水间,似披霞裳。晚风吹皱了一池温泉水,裙裾浮沉如水中花,她垂首浅笑,人比花娇。
这一刻,天作裳,地作轿,胜过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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