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强默默地看着刘云，半天才说道：“有什么秘密现在就说出来吧！”如果刘云万一私下里有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那也必须要坚守党组织的原则。

“在此次庞大的战役中，我各个兄弟部队作战异常顺利！虽然现在已经进入尾声，但是总部肯定会安排第二阶段的作战计划。”刘云看到李远强依旧是满脸的疑惑，生怕自己又提出“违反党纪”的要求，摇着头自嘲地笑了笑，石破天惊地说道：“我个人认为，有必要提前转入战略反‘扫荡’和休整！”

啊？！李远强忍不住“腾”地站了起来，就像仇人那样死死地盯着刘云不放。早就知道刘云肯定不会和自己商量什么好事情，但是没料到会是这种事情。

“我的政委！别那样看着我！”刘云笑了笑，看李远强的脸色，就知道这件事情对他的心理冲击太大！下级越权“指导”上级的战略、战术意图，本身就是一件荒谬的事情！更何况是身处这个年代，如果自己对上级发电报“指导”作战，天晓得彭总这个火爆脾气会怎么处理自己！

“支队长能说说你的理由吗？！”李远强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刘云。刘云即不是傻瓜、也不是敌特分子，既然刘云有这些想法，他总有他的理由。

“是这样的！”刘云看了看地图，笑着说道：“虽然我众敌寡，但是……”

“但是什么？”李远强着急地皱着眉头催问。

“我方第一阶段的破袭战取得胜利后，总部如果跟着出台第二阶段的作战计划，毫无疑问是对深入根据地内的日伪据点实施攻坚！”刘云表情严肃，几乎是盯着李远强的眼睛说道：“如果真的这样，那么第二阶段的战役计划本身就存在着重大缺陷！我方包括其他国民党军由于装备上的局限，绝大部分都没有攻坚能力。而八路军和第一战区的作战计划却都强调攻坚，这就会导致我军长期顿兵于堅城之下，不仅造成了很多不必要损失，还使日军从容调兵，将我军各个击破……”说到这裏刘云的心情忍不住有些沉重起来。

李远强掏出纸和笔飞快的记下刘云所说，头也不抬地问道：“还有呢？”

“国军经常有保存实力的作法。”刘云看了看李远强，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我军也一样有执行命令不彻底、消极避战的思想。”

刘云没敢说师部没有执行“两个团的兵力进入榆次南北地区、直接加入刘邓集团作战”的命令。

李远强摇摇头表示反对，这一条没有记载下来，又问道：“还有呢？”

刘云看了看李远强，突然笑了笑，用带着自豪的语气说道：“我的政委，不是我刘云吹牛，我们支队的战斗力绝对要比其他部队强得多。”又将视线落在地图上，摇着头说道：“中国军队的素质普遍低下，不仅是国民党，连我们共产党也是一样，很多仗都没有打好……”

刘云很自然的想到了关家垴之战，只要指挥员稍微多动一点脑筋，避开这样的天险，围歼冈崎大队根本就不在话下，当然，这些也只能闷在心裏。

“胡说！”李远强忍不住低声喝了起来，这是李远强第一次在刘云的面前失态，也是第一次不讲情面的反驳刘云。沉默了一气，李远强皱着眉头说道：“刚才是我唐突了，你还有什么看法吗？”

“有！”刘云沉稳地点点头，“最主要的是，国共两党长期积累的矛盾导致了两军间无法协同作战！

会战期间我方为了保密，绝无可能将进攻和撤退的时间事先通知国府，这使得双方的作战带有很大的盲目性。而国民党内部派系林立，他们的出击时间也不会告诉我方，即便是事先都通知了我方总部，我方出于各种客观条件，能不能派出有力部队策应其作战还是一个未知数。总的来说，中国军队的兵力优势根本就无法充分发挥，最终将会被日军各个击破。”

李远强“唰唰唰”地记录完刘云所讲叙的战略分析，拿着纸条沉思起来，又在几个重点上划了圆圈，良久才抬头问道：“你为什么一口咬定咱们支队的战斗力要比国内其他军队强？”

为什么好？刘云得意地笑了笑，“就因为我们部队的伙食好，战士们能吃饱饭！”看了看李远强，训练大纲都是老子亲手抓的，这样带出来的兵还不厉害那就有鬼了！

李远强看了看有些得意的刘云，忍不住摇摇头，对刘云的“自吹自擂”根本就不屑一顾。看了看记录下来的几条建议，抬头问道：“如果换做你是总部参谋，你该怎么策划打这场仗？”

“我？”刘云看了看地图，正色说道：“其一，地方上立刻转入反‘扫荡’，为了防止鬼子屡次以一个大队进行‘扫荡’，我方应该以坚定的决心歼灭敌一个大队；其二，部队攻打敌之山头、险关的时，应该以坑道接近敌人；其三……”

第三条暂时说不下去了！刘云考虑到彭总个性倔强、脾气火爆，而自己却人微言轻，人家堂堂副总指挥根本就不可能采纳自己的意见！

“第三是什么？”李远强又忍不住催问，手里的笔也停了下来。

刘云看了看李远强焦急的样子，沉声说道：“其三！在第二阶段的攻势中，应该以在敌人的重点地区破坏、掠夺为主，杀灭敌有生力量为辅，敌人的兵力被调动后，以杀灭敌有生力量为主，掠夺物质为辅。把敌人调出坚固据点后，予以小规模歼灭并造成攻打城市的假象。”又加重语气强调道：“这样做是给国民政府的一个说法、同时也是对外界的宣传。”

李远强皱着眉头想了想，“不错！这个战略构思很成熟。”又不放心的问道：“还有吗？”

“有！”刘云就像一根挨挤的牙膏一样，笑了笑说道：“最后阶段敌人必然会调集成大部队来‘扫荡’，我方依托地道和地雷坚守根据地，然后乘着敌人离开驻地较远，杀回马枪继续瘫痪敌之交通线及后勤物资！经过反覆操作，就会造成敌人的‘扫荡’部队疲于奔命，一旦鬼子陷入疲劳、饿死、干渴中。我方又可以在运动中伏击鬼子！”

李远强一边飞快的纪录，一边插上一句话，“鬼子也不是面粉团团，哪能任你揉任你掐？！”

“鬼子虽然不是面粉团团！”刘云摇着头笑了笑，提醒道：“我的政委，我方的缺点在于攻坚能力虚弱！可是日军呢？在华日军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兵力空虚！李远强马上想到了，不仅如此，鬼子每次“扫荡”作战的时候，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刘云看了看电报机，“政委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如果没有就按照老规矩办理！”

李远强点点头，知道“老规矩”就是向师部发电报，虽然不知道八路军总部到底会执行什么战略部署，但是刘云所说的战略意图却是最合适的。

当然，电报的正文被李远强重新编辑了一次，将刘云那些“灭自己威风”的话全部删除掉了。

※※※

一二零师师部。“大青山来电！”一个参谋将电报递给贺师长。

贺师长看完了电报后，又将目光落到总部发来的电报上，这裏不但有八路军总部关于第二阶段的预定作战计划，还有总部发来的严肃批评的电报。

在会战的第一阶段中，因为同蒲线北段受损程度远比正太线轻，使得同蒲线很快就恢复了通车，这使得一二零师的战果受到了八路军总部的“高度重视”！

虽然仗没打好，但实际上贺师长也有难处，因为一二零师兼着保衞黄河渡口和保障延安侧翼的战略任务，所以在行动时总有顾虑！在参战部队的调配上，以确保根据地有足够的兵力为主，战斗多以破袭交通线为主，所以，歼灭日军数量并不多。

在战役发动期间，一二零师作战一百八十多次，歼灭了八百多人，而绥远战区歼灭敌数量超过了六百人，其中包括成建制的歼灭一个中队，颠覆鬼子运输列车后造成的重大伤亡，以及零星“麻雀战”战果。

绥远日军在国军的牵制下，使得大青山支队能够屡屡击破平绥线，并且取得重大战果。甚至吸引驻扎在山西的“驻蒙军”主力一部北上，或多或少地为师部挽回了一些荣誉。

“将这份电报转发给总部！”贺师长看了看指挥部的参谋，“大青山的战术布置得很好。”

几个高级干部凑上来看了看，一个拿起电报参谋忍不住说道：“这上面说得轻巧，地道、地雷的战术问题都是地方上的事情，难道要让我们主力部队也到处挖洞、埋地雷？！”

贺师长暂时没有作声，虽然军委早就下达了关于地道和地雷战术的电报，但是那也只仅仅限于地方民兵和游击队，和主力部队扯不上多少关系。最主要的是，因为不重视的原因，地方上的地道和地雷战根本就不能配合主力作战，主力也不能以简陋的地道和劣质地雷为依托抗击日寇。

“说起地道和地雷。”一个参谋想起了什么似的，“好象肖劲所部（学大青山），野战地道和地雷战弄得挺好的！”

“这份电报按照原文发出去。”贺师长想了想，“不要作改动。”

……

“彭总！”左参谋长递上来一张电报，“这是一二零师部发来的战果战报。”

因为一二零师一再延误战机，使得彭总几乎是皱着眉头拿起电报，展开电报后全文如下：“我大青山支队在桃林镇一再伏击日军，后又彻底瘫痪了日军交通动脉——平绥线。敌人调集成大部队追捕我主力，我方立刻化整为零或进入敌人地盘、或依托地道和地雷坚守根据地，然后乘着敌人离开驻地较远，派遣小股部队杀回马枪，继续瘫痪敌之交通线及后勤物资！经过反覆操作，造成日军的‘扫荡’部队疲于奔命，我方通过运动战、麻雀战，零星消灭日、伪军六百余人……”

“同蒲线没有被彻底的破坏（一二零师没有彻底地完成任务）。”彭德怀皱着眉头看着电报，“那个平绥线倒是被他们彻底破坏了。”

这一份电报很长，左参谋长也在考虑第二阶段的作战事宜，拿起电报副抄本看了看，电报的结尾上是绥远支队队长和政委两人留下的签名。“他们在电报的后面询问是不是可以进入反‘扫荡’阶段了。”左权笑了笑。

“胡扯！”彭总眉毛一竖，但也看到了电报结尾的这一段话：“……我方包括其他国民党军由于装备上的局限，绝大部分都没有攻坚能力。作战计划不能强调攻坚，否则会导致我军长期顿兵坚城之下，不仅造成了很多不必要损失，还使日军从容调兵，将我军各个击破……”

左参谋长不像彭总，大事都由彭总做主，左参谋长要考虑的“小事”很多，也需要考虑得很全面！“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我军的炮火严重不足，抛射弹的射程太近，而迫击炮经过消耗后急需补充炮弹。”左参谋长有些犹豫的皱起了眉头，“炮火不足导致攻坚能力虚弱。”

彭总站起来走了两个圈，若不是刘、李二人是《〈论持久战〉的使用方法》的作者，只怕此时已经生气了。

“第二阶段的作战计划是否需要修改……”左权看了看那份被彭德怀大力捏过了的电报，上面有一个模糊的手指印（那时候的纸张不好）。

“按原定计划实施！坚决拔掉深入根据地内的日伪军据点！”彭总斩钉截铁的说道：“打仗不能强调困难，一旦鬼子回过神来，眼下的大好局面就要毁了！”

左参谋长点点头，“好吧！”转身就要离开。既然老总下了令，那边就还等着制定一大堆作战计划呢！

“慢着！”彭总想了想，指着那被差点被捏碎的电报说道：“用总部的名义给他们大青山发一封回电，鼓励他们再接再厉，准备开展第二阶段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