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铭没有死在天府秘毒之下,宁思平并不意外,若是这么容易便能置衞铭于死地,那么,早先北芜派出的多位刺客的落败就说不过去了。天府风光不再,不要紧,在他的努力下,终有一日会东山再起,可是清秋,却永远不可能再属于他了。
“秋秋,你与他成亲了?”他苍白的脸颊涌上几丝暗红,难掩落寞之意。对那个明里暗里让北芜让天府吃亏的人,宁思平略带些激赏,这个男人偏偏要与他作对,谁不喜欢,偏偏要喜欢清秋。
清秋的面孔皱起来,他再这么一口一个“秋秋”叫下去,人家谁不知道世子爷的女人与南芜的对头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事实上宋珙与况灵玉已觉察出一些不对劲,眼神只顾往衞铭脸上瞟,可衞铭只是不露声色地将谈话切入正题:“我已在此等候宁宗主多时,便让尊夫人在此稍等片刻,你我之间有些事还待商榷,请。”
宁思平却没有看他,反而顾不得众人的眼光,无比暧昧地叫道:“秋秋……”
清秋更正他的称谓道:“请叫我衞夫人,就如我们需得问雪大家为宁夫人一样,可好?”
宁思平的目光在清秋脸上停了一会儿才道:“嗯,不错。”
清秋长长舒口气,本来回京就要面对郡王妃那个大麻烦,若是因此再让自己的清誉爱损,顶个天府宗主被弃的未婚妻之名回京,那真是万劫不复!她的牙根发痒,这人绝对和她有仇,这个人早在她及笄那年就死了,她本无心怨恨于他。可当他再次出现,所作所为却让困扰无比,只盼他莫当着众人的面失态,否则依雪芷的性子,岂不更会失态。
他终于不再盯着清秋不放,冷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漠然道:“衞世子想说的话,我都明白,否则也不会坐在这裏,但要看南帝有何条件。”
男人们去说正经事,留下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当然,两人身后都站着一群人,看上去像是在谈判。
范娘子进来一趟,为清秋奉上了一盅甜汤,她的饮食由范娘子和瑞芳看顾着,不准别人假手,这是衞铭的主意,怕被人伺机下药。
甜甜的香味散发在两人之间,清秋的不适感越来越强,她没有了食欲,想起身回房去休息,但今日宁思平与雪芷是客,她得当好女主人,况且还有满屋子的人看着二人。只好客气地问雪芷:“要不要来一点?”
雪芷微微摇了摇头,两人良久都没有再说话,仿佛在比试着谁的耐心更多一些。清秋不耐烦久坐,正想站起来走动走动,雪芷突然对身后的宫海道:“你们先退出去,我有些话想单独与衞夫人讲”。
宫海不放心地道:“夫人不可……”
清秋身后的侍衞也往前走了两步,两方都不放心她们单独相处。
雪芷冷冷地道:“怕什么,我已到了如此地步,别说衞夫人不会做什么,即便是想做什么,对我来说只有解脱。”
宫海担忧地看了看她,还是依言带人退了出去。雪芷看着清秋身后动也不动的侍衞,见他们没有退意,只得商量着来:“请他们往后稍退几步便可。”
这个要求不过分,清秋示意他们听她的。等侍衞们退到一边,雪芷道:“他说你怀孕了,原来是真的。”
清秋点点头,不信她为了好奇孕妇长什么样才要见自己一面。
“我来是想见你最后一面……我快要死了。”
清秋错愕地道:“你说什么?”
乍一听此言,清秋只觉荒谬。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与她相会在郡王府的东堂,她肤光胜雪,如翠衣仙子般炫耀自己的幸福:“我要嫁人了。”
今日她们在此重逢,却听她哀切地道:“我要死了。”
她与雪芷是年少时的玩伴,成年后却形同陌路。不是她执意要与雪芷生分,实在是雪芷一直对她有防备之心,幸与不幸全赖在清秋身上。
“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这些,我中了毒,活不过这几日。”说罢她左手轻抬,揭开黑色的面纱,清秋的目光才一触及她的脸,心头狂跳,用尽力气才压住惊呼。
那张原本美若天仙的脸上,布满了铜钱大小的黑色或紫色斑点,无法再看得出原貌。
雪芷放下面纱,艰涩地笑笑:“我刚看到时,怕得要死,躲在房里叫了半日。”
她的声音有些悲怆,越是美丽的女人,越在意容貌的变化,喜爱的男人并不在乎她,她唯一有过的知交好友恰恰是她最妒恨的人,临死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身体受到的痛苦折磨远没有心中悲凉寂寥来得强烈,她想死的时候不这么孤单,可以紧紧地抓住一个人的手,在痛苦中停止喘息,但宁思平从不理会她,或者说根本不屑去管她,在这个世上,大概只有清秋还算得上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有好多话想说,怨恨的话,愧疚的话,然而她不知该如何诉说,这么多年她总以为自己过得极苦,苦到用言事无法形容,到今日忽然发现即便是说出来,也没有人会懂。看着清秋眼中慢慢浮现出怜悯之色,她低下头:“不要紧,马上痛苦便会结束。”
清秋突然看出她的不对来,颤着声问道:“你的右手呢?”
雪芷惨然一笑:“你看出来了?”
她轻拉右边衫袖,露出来一直刻意遮挡着的右手,不知为何,本该长着能弹出绝妙琴音的右手,居然在手腕处齐齐断去,像是生生被人砍了一般,看得清秋连连变色,连站在远处时刻关注着这边情形的侍衞也露出不忍的神色。
她慢慢开始有些不适,腹中酸水直冒,但强忍了下去,传言说她伤了手,却不料右手已齐齐切断。
“你这是……”清秋怜悯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雪芷一脸平静地拉好衣袖:“造化弄人,这也是我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