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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千帆无意把她打造成名门淑媛,除了一款正式的垂领露背晚礼服女性味浓重外,其他的都偏随性生动。腰带点缀的米色宽褶连衣裙、象牙色细条纹的真丝衬衫和直筒裤,配上同一品牌的手镯和拎包,总的来说都较贴合贝菲原本的风格。贝菲仍战战兢兢,摸着近似杂草的刺猬头问:“你说我要不要再做个发型?”

“最好还去韩国顺便整个容?再折腾我都要不认识你了,我姑妈说过了,就喜欢你直率的性子。”

贝菲半信半疑,凌千帆难得见到贝菲这样如履薄冰,小小得意过后又安慰道:“我家你又不是没去过,一回生二回熟,没那么可怕!”

事到临头差点又出意外,贝菲的签证刚刚到期,又费了番功夫,总算在年三十时赶到墨尔本。凌家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凌千帆的父亲原是有几个哥哥姐姐的,不幸那个年代都夭折了,堂叔堂伯堂姑倒有不少,再加上凌千帆的同辈,做哪一行的都有,饭桌上谈起天正好凑成南腔北调集。

看得出凌千帆在家中分量颇重,除夕夜他们到得最晚,二十来号人加上几个小辈却都要等着他开席。凌千帆牵着她挨桌介绍过去,贝菲暗叹这和林黛玉进贾府能有一拼——也许更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不过是这么一路介绍过去,也有不少人跟凌千帆讲些七七八八的事,这裏的工厂怎样,那边的政府又有什么新政策,凌千帆倒是很习惯,一样一样极有耐性地作答。贝菲心道什么时候说话不成,非得这除夕的年饭前说么?随后才知有些事是非得在这年饭上说的,一来铁板钉钉不容反悔,二来也免得厚此薄彼。

她听着都替凌千帆觉得累,凌千帆却是和颜悦色,逐个教她该如何称呼。大家面上倒都是客客气气的,寒暄些看似无关紧要实则绵里藏针的话题,只有凌千桅颇不给面子,不咸不淡地哼一声转过脸去,既不欢迎她,又不敢真拗大哥的意。

除夕传统项目是打麻将,贝菲和凌兆莘、凌玉汝还有凌千桅凑一桌,凌千帆在她旁边帮她摸牌。打了四圈倒有七八次是在点炮,且好巧不巧全让凌千桅胡了,明明是休闲娱乐,却丝毫不比吃饭时来得轻松。她心裏最怵的还是凌玉汝,她丈夫也就是顾锋寒的父亲顾湘麒也在,因为身体不好很快就和凌兆莘一起下了牌桌,顶上来凌千帆的一位堂叔,为迁就这位堂叔又开始换打广东牌。凌千帆事前特别交待过,她毋须特别应酬这些人——他的女朋友,带出来喊他们一声叔叔伯伯,不过是给他们面子,谁要真敢拿长辈的身份来挑剔她,那才真是不识眉眼高低。贝菲心底也清楚,过得凌兆莘和凌玉汝这两关,此行的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

她知道自己心裏是有疙瘩的,每每看着凌玉汝那保养得宜却略显僵硬的脸,手心就自己先捏了一把汗。凌玉汝随口问她平时工作如何,贝菲自问并不全算没见过世面的人,此时却紧张得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把翻山越岭入老林的艰险全罗列出来。凌玉汝又问她大学时是否还有亲戚资助,贝菲摇头,凌玉汝好奇她如何自立,她不得不把顶着烈日发传单在小饭馆端盘子的往事一五一十作答。贝菲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丢脸的,她有手有脚不偷不抢全凭自己一路挣扎过来,然而几桌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麻将声哗啦啦的,贝菲自问音量并不高,早该被盖过去才对。

外头虽是六月天,客厅里却凉爽宜人,她额上的汗却涔涔地就下来了。好在那位堂叔是机灵人,看凌千帆抿着唇朝天花板翻白眼,便打圆场道:

“千帆管家仔唔易做,好彩揾唑个醒目女,年纪细,见识不细!”

下了牌桌贝菲也怏怏的:“我今天给你丢脸了?”

凌千帆摸摸她的头笑道:“有什么丢脸的,把他们丢到你那个环境,说不定早饿死了!”

贝菲瘪着嘴:“我挺想给你姑妈留个好印象的。”

凌千帆又安慰了她几句,贝菲刚下飞机不久,又撑着晚上的牌局,已极困乏,等贝菲睡下,凌千帆又要去安抚凌千桅。他这个妹妹除了任性,倒没什么坏心,年纪轻轻头一回中意的男人,不喜欢自己也就罢了,巴巴地把一颗心奉到另一个女人面前,却被撕碎一地——以凌千桅的角度,自然是这样想的。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恨没有把九泉之下的父母都搬出来,为他做证这个做大哥的,绝不至于有女朋友就胳膊肘全往外拐。

谁知年初一的早上贝菲仍在凌千桅这裏碰了钉子,凌千桅正在看韩剧,看到正高兴时凌千帆和贝菲挽着手出来,啪的一声关掉电视屏幕,凌千帆笑道:“怎么好好的不看了?”

“闹心!”

出来时贝菲隐约听见是棒子鸟语,这类偶像剧她原是个专家,便顺着凌千帆的话问:“收视率好像挺高的,我还一直没看呢,不好看吗?”

凌千桅一撇嘴:“什么破编剧,头两集还在为前女友死去活来,装得三贞九烈的!等前女友回来了他倒和这么个老女人天天腻歪歪的,这眼睛莫不是长脚地板上了,之前装那么纯情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

她一棒子打死两个人,凌千帆立时就拉下脸来,眉心隐隐抽动,昨儿晚上一番话看来都白说了。贝菲在身后攥了他的手两下,压着一肚子火笑道:“韩剧拍来拍去也就那么回事了,不喜欢看就换别的看呗。”

凌千桅转过身来往沙发上一靠,幸灾乐祸地瞅凌千帆一眼:“我怕我看了别的,有人更生气。”

“你要看什么就看,难道我还能天天捂着你眼睛不成?”凌千帆此时才后悔,以前是否太纵容凌千桅,惯得现在这样不分轻重。不咸不淡地把话头扔回去,凌千桅却拣出张影碟,漫不经心地朝凌千帆递过去:“有什么好看的,你看这最新的片子,香港那个model演的,想知道她身上骨头几斤几两重,问老哥你不是最清楚?反正你记性好!”

凌千帆气冲冲地回房,贝菲还得反过来劝他:“你妹妹还小,你别气成这样,大过年的!”

“我气什么?她这都是衝着你来的,你忍得住,我忍不住!”他一脚踹上门,恨不得问候一下凌千桅的祖宗八代,贝菲倒回床上无奈道:“她是你妹妹,别自个儿骂自个儿!”

凌千帆气急无奈,看贝菲强扯笑容,凑上来又笑得像个大孩子:“昨天晚上睡得惯不惯?”贝菲哼了一声,凌千帆顺势倒在她身上,床上丝缎的背面抚上去,滑不溜手,便如抚着她的人一般:“你不是说你认床吗?”

他在婺城提过几次要她搬去心湖苑,贝菲每每以认床为由拒绝——他倒是无时无刻不忘为自己争取福利,贝菲讪讪的拍开他:“大清早的发什么春!还得出去给你堂叔堂伯堂姑们拜年呢!”

凌千帆横在床上就是不动,贝菲拿他没法子,凌千帆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越发得意。她不禁要怀疑是不是男人潜意识里都有些恋母情结,一谈恋爱便跟孩子没两样,她稍稍挪挪身子钻到他怀里:“这么几十号人,你也不容易,顺得哥情逆嫂意的,”她捏捏他的脸蛋笑道,“平时受了不少气吧?”

他手一圈又把她捞到身下,顺着她的下巴轮廓慢慢啄上去,手上也不自在起来,环着她轻言软语直接送入耳中:“那你还不赶紧千依百顺的把大爷我伺候乐和了?”

贝菲伸手拥住他,还不到一天功夫,已累得什么也不想说,不晓得为什么,她这时候竟觉得他可怜。那么多人看着他的眼色行事,他所求的却只有那么一点点,不过是想一家人和和气气,然而这么多人里,竟没一个人好好想想,他凌千帆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