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钱塘(1 / 2)

犹记斐然 天籁纸鸢 2297 字 2个月前

钱塘。一片天机云锦,凌波碧翠,照日胭脂,正是西湖晴抹雨妆时。游信回家后为母亲扫墓上坟后,便到西湖旁去找父亲。游父名迭行是朝廷的前太师,自从辞官后就一直待在西湖边钓鱼,一钓就是好几年。

游迭行戴了个草帽,两只脚赤着放在椅子下。游信到了以后,恭敬地给他行了个礼:“爹,您为何不去看娘?”游迭行咂了咂嘴,抖抖鱼竿,又咂了咂嘴:“今天运气不好,一条鱼都没上鈎。”游信想了想道:“可能是天气不好。”

游迭行道:“儿子啊,你说我派人把这西湖的水车干了再捞鱼,如何?”

游信一怔,轻声道:“爹,儿子不明白你的意思。”游迭行收回鱼竿,两只老花眼朝他眯了一下:“我儿子这么聪明,这会儿犯糊涂了。”游信垂头道:“儿子知错。”

游迭行慢条斯理地把线挽上:“一会儿就耐不住了,钓鱼像我这么钓是不行的。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当官像我这么当也是不行的。”游信点点头,没有说话。

“当官像你这么当,更是不行的。”游迭行将鱼竿放在一旁,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篓子,咂了一下嘴,又道,“你是眼里不但容不了沙,还死赖在朝廷中不走,这么快就锋芒毕露,你以为常及是你的下饭菜?”游通道:“儿子以为兵部的几个人还要难对付些。”

“常及成天吃花酒,逛妓院,笑得不伦不类的,老糊涂了,是不是?”见游信犹疑着点头,游迭行大笑几声,“而且他还是个病壳子,三天两头请病假,是不是?”

游通道:“我知道他的病假是假的。”游迭行道:“傻儿子啊,朝中谁不知道他的病是假的?可是有人敢说么。他想请假,皇上都拿他没辙。前几年的什么‘三少将军’,哪个不是骁勇善战,光辉灿烂,不都给他弄死了么。”游信疑道:“三少将军?”

游迭行道:“振威将军齐祚,武显将军封帛,武显将军龙回昂。”游信立刻抬头想问话,游迭行却道:“对了,儿子,皇上在琼林苑赐宴的时候,有没有叫上武进士?”游通道:“只有文进士。爹为何故有此一问?”

游迭行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腿:“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呐。皇上年纪也不轻了,倘若文武状元再来一次轰轰烈烈的情爱,估计他也受不住。”游信猛然抬头道:“爹,您的话是什么意思?”游迭行重重在他背上一击:“傻儿子,说话语速给我放慢一点儿。”

游信点点头,表情有些不自然。游迭行又眯着眼扫了他一眼,清了清喉咙,道:“权且当做讲故事,振威将军和翰林院修撰的故事。”游通道:“翰林院修撰?”

游迭行笑道:“当时他还是个修撰。后来就被调到礼部当尚书去了。我也给你说过,他的外号叫‘洗屌尚书’。”游信微愕道:“您说的文状元真是季斐然?”

游迭行面无表情地瞅着游信的脸,直到把他的脸瞧红了,才缓缓点了一下头。

南文北武自始传,新科状元亦如此。

但那一年考试非常出奇,文状元季斐然是北方人,武状元齐祚是南方人。

江苏金陵给人都是一个感觉:桥洞观月,十里秦淮莫愁湖,江南丝竹,青山绿水两岸浓。不论男女说话皆吴侬软语,吟风弄月,酸秀才随地一把抓。

金陵常常出状元。但武状元,齐祚还是头一个。齐祚说话不能算轻软,但绝不勇猛。外貌上更是没一点儿武官该有的特征,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就两条斜飞入鬓的长眉还带了点英气。皇上初见他时还特好心地指了指季斐然那一堆人,说那边才是文进士,弄得他好不尴尬。

齐祚和季斐然就是在琼林苑认识的。

季斐然不胜酒力,齐祚也不怎么在行。身旁的人又偏偏热情得很,两人愣是给灌了个烂醉。最后不知怎么的,扛上了。似乎是齐祚提到了在家乡有个未婚妻,这状元一考上,就很难和她见面。原本打算把她接进京城,但他再去打探消息的时候,那姑娘已成了别家媳妇。再细探才知道,自己爹娘在他刚离开金陵的时候,就替他推了婚事,指望他将来找个公主郡主什么的。季斐然理解他的悲苦心情,只是刚中状元心情好,懒得答理他,自己顾着寻乐子。

齐祚又去缠着季斐然,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季斐然说没有。齐祚就说男儿本该以事业为重,死活要季斐然陪他喝酒。季斐然想摆脱他,说其实自己有心上人。齐祚就说阁下果然非负心薄幸之人,又要为此和他干杯。

最后季斐然真的烦躁到了极点,酒气一冲,惊人言论脱口而出:“我好龙阳,你再靠近我试试。”原以为齐祚会被吓跑的,没想到齐祚砰地一拍桌,爽朗笑道:“龙阳好,断袖妙!敢爱人之所不敢爱,品味与众不同,齐祚我佩服你,喝!”

季斐然的声音不大,齐祚的声音不小。

从此以后,季斐然的名声就这么臭掉了。是人见到他,都会对身旁的人偷偷摸摸说一句:“瞧,他就是那个断袖。”就连他被分配到了翰林院都还有不少人在乱传谣言。季斐然为此感到郁闷,发誓等自己升了官,一定要把齐祚给弄下去。

可是没想到在他自己名声越来越臭的同时,齐祚的名声是越来越好。废重租,除积弊,为民办实事,文武官员称颂其德,皆翘起大拇指说:此人相当厚道。

后来番邦攻打入关,齐祚,封帛与龙回昂主动申请应战,皇上听了感动得老泪纵横,立刻批了他们前去。感动归感动,皇上还是叫人准备好了后援军,待他们撑不住的时候再补上去。

结果出乎意料。未损一兵一卒,番子就被击回了边疆。齐祚首立战功,皇上激动得亲自前往玄武门迎接他们凯旋归来。回去以后,齐祚被提拔为武功将军,另两名升为昭武都尉。三人年纪尚轻,故人们称之为“三少将军”。

有人还和九门提督开玩笑说,让你选三少将军中其一作为部下,你会选谁。九门提督笑着说哪一个都可以,就不要齐祚。问其故。九门提督说:“我坚决不要比我帅的部下。”

那一年,少年英雄,意气风发,不待功成固已雄。

三少将军的庆功会上,季斐然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出了洋相。齐祚也又一次“好心”地去找他搭话,一如既往地碰了钉子。后来实在被缠得不行了,季斐然终于冒出一句:“和你站一块儿,我季斐然就是清泉中的绿苔。不要再吵我了!”

齐祚一怔:“绿苔?我最近买了一对画眉,其中一只就叫绿苔。”季斐然醉醺醺地说:“你还养鸟儿,一个武将养鸟?说出去给人笑话死。”齐祚也未生气,只笑道:“你也喜欢?要不,明天我带来给你看?”

季斐然当时头晕,昏昏沉沉地点点头,也没多话就睡过去了。

结果第二日,齐祚真的来了,手中还拎了两个鸟笼。季斐然开门的时候俩眼瞪得老大,懵懵懂懂地把他请进去了。

两人在后院坐了一会,季斐然坐下来看着那两只画眉。棕褐色的毛,灰白色的腹,黑褐色斑纹,白色的眼圈,眼睛骨碌碌地转。季斐然相当喜欢,对那鸟儿吹了个口哨。齐祚是学武的,说取了一只就不知另一只该叫什么了,叫季斐然帮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