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洪霖(1 / 2)

犹记斐然 天籁纸鸢 2671 字 2个月前

回去后,炕上一壶水烧得骨碌碌响,归衡启和封尧坐在旁边两两发呆。归衡启还抱着圆溜溜的莲蓬衣围在罩甲外,缩成一团鸡毛大鼓似的发抖,乍见还以为是一只孵蛋的老母鸡。封尧一见季斐然就来了精神,却在看见游信后僵成了木雕。

游信抖抖褂子坐在那两人身边,呵一口气,开始讨论洪灾一事。季斐然假装无事地瞅了他一眼,吹个口溜子。游信美丽的眼中荡起了横波,荡得归衡启埋头装睡。封尧瞧着季斐然又是久几无话。

默了一会儿,游信先说起治水方案:破岩层,通河床,且为具言。

归衡启赞同,封尧无话,季斐然说还得开凿渠道。游信当下成头道:“斐然言之得理。”接着相当利索地又抖抖衣服走人了。季斐然立即跟了出去。

归衡启原本瘦得像个竹竿,这会儿也成了个圆圆的棉花棒。尽管如此,他无视了随从所言“归大人,体热易引发心疾啊”,坚持又加了层被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季大人是个妙人,前句话让人笑,后句话让人跳。”

季斐然到了游信房门口,轻轻倚在门上:“小脸一板起来,可不俊俏了。”游信正坐在桌旁,见了他,垂头继续看书:“屡承道诲,不胜感激。”

难得跟人走一遭,却碰了满鼻子锅底灰,季斐然不想吃这个亏,也吃不得这个亏:“子望老家可是三晋?”游通道:“不才钱塘人士,家在吴越。”

季斐然拍拍袖子,一副二流大挂的模样:“子望,老西儿最爱吃什么?”游信被他逼得无奈,只得抿了抿唇说:“拈酸泼醋。”季斐然顿时心满意足,却未料到游信又补充道:“也总比某人行短才高之谓也来得好。”

季斐然道:“游大人说得没错,季贤就一骚托托的主儿。”游信略有动容,却冷笑道:“想你还有自知之明。”季斐然挑衅道:“桑雍游大人比较厉害。”

游信冷冷道:“还是迷摄季大人厉害。”季斐然道:“倒是说说我迷了谁了?莫不成游大人心裏有鬼了?”游信声音阴冷:“你说呢。”

季斐然攥紧衣摆,强笑道:“以淫闻名,以乱为行,每天只想下作之事,与季斐然这样的人,有什么情可谈呢。”游信正欲说话,季斐然又叹道:“何况,游大人与我不过逢场作戏。这一点你知我知,何必叫我摊开了说。”

游信忽地将他拉入怀中亲吻。季斐然如僵木一般站在原地,任他亲了良久。在挑开唇瓣的瞬间,季斐然抱住他的脖子,与他粗暴吸吮。游信推他上床,压在他身上,方解开季斐然的衣带,瞅着他眉如初月却无半点神采,不得以缓缓停了手。

季斐然勾住他的颈项,侧头轻吻他的脸颊唇角,却被他推开。游信坐起来,闭上眼,轻轻摇头:“罢了。我怕了你。”季斐然半晌无语,系好衣服下床,讥笑道:“你还真是以禁欲为乐。你不愿意总有人愿意。”游信下去,挡在他面前:“哪都不许去,睡我这裏。”

季斐然笑之以鼻:“你还想管着我不成?”游信只得道:“我正一品,你从二品。”季斐然万万没料到他会使这招,嗤笑片刻,倒在他的床上,展开四肢,半点空隙也不给游信留。

游信搬了椅子坐在他身边,沉思默想。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他忽然轻握住季斐然的手,细细端详:“刚才是我的错,不要气了。”季斐然紧闭双眼,蹙眉哼一声,抽手转身,似已入睡。游信轻声叹息,替他掖好被子:“你睡着了?”季斐然未回话。游信柔声道:“斐然,我一直觉得你是最好的。”语毕,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坐到窗边读书去了。

季斐然睁眼看着床幔,眨了几下眼睛,将头埋入被褥。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外亲内疏,白水煮豆腐似的混着过。游信天天策划治水一事,季斐然偶尔跟过去插一脚,但都被游信打发回来,季斐然心裏憋屈,逢人指着游信说那是头疯骆驼。游信面皮儿不够厚也成不了一品,当然就宽宏大量地无视了他。

瞥眼间,春季到来。

因黄河水系分主支流,若将主流拓展深宽,培高疏低以塑湖泽陆地,洪水便可疏通至海。游信对各地水情都做过分析,制定方案:一方面巩固构筑堽身;另一方面,改杜闭为导泄以根治水患。洛阳南郊有一座高山挡了洪水,因此发洪之时山的缺口会形成巨大漩涡,但及夏季,洪水奔腾,岌岌可危。要实施方案,只得开山挖河。<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改编自大禹治水的典故。"/>

这可不是一项小工程,需要大量银子和人力,必须先上书朝廷。叫人捎信回京,皇上那边的答案是考察后再议,指明要游信亲自去。因怕夏季洪灾加剧,游信二话不说,带了几件衣服与封尧前去。归衡启和季斐然以“文官拖尾巴”为由,留在城内。

季斐然与归衡启待在宅中,百无聊赖。

又过了数日,封尧回来,说游信还有事未处理完,会在夏季前赶回。

春末时节,理应发灾率极低。但这一年分外古怪,天降惊雷,一夜洪霖,划破城内寂静。季斐然原本展转难眠,好容易有了睡思,蒙胧中却做了噩梦。梦中游信脸色惨白,在水中奋荡,朝他伸出手,人却被洪水冲走。

轰雷落下,季斐然飞速坐起,蜂虿作于怀袖。风号雨泣,飒飒敲窗,他衣服也未披上一件,便破门而出,直冲入游信的房间。

房内无人,桌上一书卷,雨透窗落,冲洗着黑漆漆的字墨四处流溢。空床被单整齐,床帐高挽,季斐然眼前一片昏花,往后连退几步。狂风袭来,砰然砸上了房门。

季斐然不知所措地看着黑压压的后花园,拾起路边的竹伞,冲出大堂。朱灯熄灭,视线薄暗。漆夜无月,暴风吹得伞檐乱摆。季斐然将伞拧回头顶,冲出宅门。哪知刚走出去一步,等时浑身湿透。

街上空寂,歪歪斜斜顶着伞走一段,速度如何也快不起来,雨水斜打在身上,冰凉刺痛。握着伞骨的手亦失去温度,干脆直接将伞丢在路旁,伞檐顺路,接连翻了几个筋斗。雨冲得人舍不开眼,季斐然握紧冻僵的双手,四处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暴洪复发,堤坝横制颓波,洪潦只能徘徊在城外。南郊山峰断续坍塌,泥石流滚滚落下。季斐然看着那远处的山,目光呆涩,阒然无声。雨越下越大,头皮被雨打得发麻,关节的疼痛移到心窝。力气似乎在一点一点散去,最后季斐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脸埋入双臂,滂沱大雨落地,擦着他的鼻尖流过。

有人自雨中奔跑而来。季斐然猛地抬头,却无力起身。那人将他搀扶起来,还未说话,他已带着哭腔道:“子望!!”抱住那人的头,倏然吻住。

不过多时,天微明,雨且停。街上寂若死灰,水渍未干。

封尧背着昏迷的季斐然,一步步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