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3>1.</h3>
谁知道,那是多少年?
何丽真后来算了算,大概有六年吧。
当然了,与那些电影和小说桥段不同,万昆并不是同她完全失去了联系,相反,他们几乎每天都会打一个电话。
何丽真觉得,如果把这千千百百电话录下来,放在一起听,就能感觉出万昆日复一日的变化来。
最开始的电话里,万昆只告诉她,自己在参加一个培训,何丽真问他是不是在工厂里打工,万昆笑了笑,说是。
他的电话都是晚上打来的,很晚,有时甚至在午夜过后,那时候他总不会说太多,只简简单单地问她在做什么。
就是他们都知道,她在睡觉,可何丽真还是会清清楚楚地同他讲一遍,然后听他说一句“那你好好休息”,两人在相互道一句晚安。
通常不到一分钟。
这种类似老夫老妻,甚至可以说,类似爷孙之间的谈话类容,他们慢慢地,都习惯了。
何丽真觉得,万昆越来越成熟。
他说话变少了,可声音变稳了。
从前他的声音也很低沉,但那多少还带着一些少年人故作深层的意味,后来慢慢地,就不是这样了。
她能感觉到,那是一份沉淀。
有人,有事,将他二十年淡定经历和苦难聚拢在一起,捋出一道道清晰而笔直的线条,指向前方。
她也时常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
她还记得其中一次,那是深冬了,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在冰冷的夜路中。
万昆的电话来了。
她不清楚他到底走了什么,只觉得她异常累,累到连话都说不动。
何丽真这边的风呼呼地吹着,她把手缩进衣袖,冬季的马路上,总有一股铁锈的味道,免不了路灯昏黄,行人匆匆。
何丽真拿着电话停下脚步,问他:“这么累了,还打什么电话。”
万昆似乎躺在床上,想必困得眼都要睁不开了。
那一通话里,万昆只说了两个字——老师。
这是他的执念,或者是他的习惯,他总是叫她老师,从前是,现在是,想来往后的日子也会是。
当然,他也回来过。
事实上,他刚走了半个月的时候,知道了何丽真辞职的事情,玩了命地想回来找她。
还是孙孟辉拦下了他:“你现在回去,屁也不是。”孙孟辉指着万昆鼻子骂,“让女人跟你一起遭罪?一起受苦?你要想这样就当我没提拔过你。”
万昆最终还是留下了。
孙孟辉还曾对他说过一句话,他说“万昆,女人天生有一项技能就是承受。所有的女人,就比她们自己想象的能承受得多,你那个尤其。”
万昆不置可否。
后面几年,情况渐稳,他回来了很多次。
万昆问过她,工作丢了,怎么跟家里解释?
何丽真跟他说,她把自己辞职的事情告诉了父母,没说清理由,只说工作不太合适,挣得太少,自己找了个新工作。
因为她听话了一辈子,老人家都没太在意,只说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
万昆听后,只是点点头。
某天,何丽真收到一笔汇款。
何丽真开始的时候,吓坏了,她给万昆打电话,告诉他不用,说自己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少。
可后来,等她看到银行账户上汇款金额的时候,就不再说这些话了。
她知道,她已经不是那个能被三千块钱影响生活的孩子了。
万昆回来看她的时间往往不确定。
又一次,还是冬季,写着雪,外面冷透了。何丽真吃过饭,准备洗碗的时候,屋门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何丽真开门,看着外面的人,忽然想起一句诗来——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当然了,她家是防盗门,门口也没有犬,只有一只大花猫。
前几次万昆回来,都会事先告诉她,后来,就不说了。
这倒不是为了给她惊喜,而是万昆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尤其是后面几年,出门在外,他时不时在机场等飞机时突发念头,干脆改了路线。
孙孟辉骂了好几次,后来见他没有耽误工作,就随他了。
万昆每次回来都呆不了几天,有时候甚至连一天的功夫也没有,晚上来了,第二天一早就得走,跟住宾馆似的。
他变得高大,变得成熟,变得更加透彻世情。从前的果决阴狠,通通藏于皮下,喜怒喜形于色。
可何丽真却觉得,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是那个喜欢在做|爱的时候出声的人,依旧是那个喜欢懒洋洋地跟她耍赖的人,依旧是那个喜欢抱着叫她老师的人。
或许唯一的变化,是他对那些情爱的调调更加游刃有余。她隐隐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他成了注视的那个,他成了守护的那个。
无所谓,何丽真想,随他喜欢就好。
<p/><h3>2.</h3>
这几年,何丽真家倒是催过他,希望她能早日成家,尤其是在她三十岁的那年。
那是万昆走后的第四年。
那年,何丽真的父母难道地跟她吵了一架,她母亲甚至亲自过来,逼着她回家结婚。
可何丽真不愿意。
她妈妈了解她,知道她一定有原因。她问她,是不是心裏有人了?是什么样的人?真的喜欢就带回家让他们见一见。
何丽真说,“他在外地。”
“在外地,在外地,每次问都说在外地,”何丽真的母亲禁不止地埋怨。
最后逼得何丽真没办法,只好拿出手机给她看。
她妈妈看后反倒埋怨得更厉害了,她总觉得自己的女儿陷入了一个不真实的境地,不知道什么渠道得到灵感,臆想出了一个男人。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何丽真在电话里跟万昆说了一下情况。
万昆听后,稍稍有些发愣,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干了件多蠢的事。
那天晚上,万昆连夜飞回,陪着何丽真回去见她的父母。
老两口一晚上像做梦一样。
何丽真什么话都不用讲,就坐在那儿看着,看万昆怎样左右逢源。
他穿了一身正装,带了一桌子礼物,仪容干净得体,讲话分寸得宜。总之就是表明态度——你们对我满不满意?满意她是我的,不满意她还是我的。
怎么可能不满意?
这么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看起来多金又有内涵,关键还年轻,上哪儿找去,何丽真父母满意得快要哭出来了。
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顾虑。
何丽真父亲性格木讷,不太会说话,便由她的母亲委婉地向万昆表达了意思——何丽真年纪不小了。
可这次万昆却没有回应。
何丽真看到这个情况,总算是开了口,她笑着跟父母说:“我不急,他现在忙,再等等。”
她的父母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们看到了何丽真与万昆对视的目光。
那感觉,形容不出,大概就是——除此无他吧。
万昆没有同意结婚,是因为当时他在兴工并不顺利,或者说,是孙孟辉并不顺利。
兴江工业集团远远比万昆想的庞大得多,也复杂得多,它前身主要做矿产开发,国际工程承包,还有光电物流等项目,后来产业做大,也向汽车和地产方面发展。
这种大企业里,总会有些弯弯道道。
万昆来的第二年,就被孙孟辉叫着,跟在他身边做事。慢慢地,万昆发现,其实孙孟辉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孙孟辉身为兴江大公子,容貌上多多少少有点丢分,五官普通,身材油胖,有人似乎暗地里笑过他,可孙孟辉从不回应。
万昆曾问他:“怎么不减减肥?”
孙孟辉说:“你真以为他们觉得我胖才这样的?”
万昆不说话了。
集团内部竞争,在万昆去的第四年进展到白热化,一些高层骨干工程师抱成团,开始公开反对以孙梦辉为首的集团公子哥儿。
其实矛盾早就有了,两边人的观念想法相差太多。
工程师觉得,公子哥儿屁事不干,还占着位置,集团被他们接收早晚出事。
公子哥儿觉得,工程师情商太低,不懂圆滑应酬,以为技术就是一切。
有一阵孙孟辉基本被掏空了,那时候他脾气极为暴躁,手下的人也有不少看到风向不对转了阵营。
万昆没有。但孙孟辉也没觉得他多忠诚,每天指着他鼻子,大骂他说:“你就是在看热闹!”
孙孟辉消沉了一阵子,万昆没怎么安慰他。
“你也滚吧。”孙孟辉最低潮的时候,曾对万昆说。
万昆思索一番,认真地回他一句:“你都三十了,要不干了就回老家结婚吧。”
孙孟辉气得脸都鼓起来了,当场把手里五万多的红酒砸得粉碎。
砸完之后,孙孟辉在狼藉的办公室里指着万昆,说:“你要不走,就跟我一起,咱们哥俩开一条血路出来。”
最后,他们赢了。
其实比起孙孟辉,万昆这种半路出来的空降兵在集团里才更让人看不起,可万昆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