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还是坐到了以前的位置上,有人来再说吧。对面不知道还是不是陈未未的,整个桌子整洁无比,条理分明,最显眼处是桌上还放了一排五彩陶艺小花盆,依次种着仙人掌、吊兰和十二卷。这要是他的桌子,那他还真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上班时间渐近。陆续开始有人来了,都是旧面孔,一个一个。时间到了,我没看到苏小桃,她不需要按时上下班,可我也没看到陈未未。我对面的桌子也没人来做坐,没有理由,我希望那是陈未未的桌子。
我的桌子不太干净,想来是高明亮之后再无人用,这中间除了打扫衞生的工人,可能没人去动它了,因此桌子上大面还可以,可小角落里随手一抖,都是浮灰,我也没其他事,就开始慢慢整理起来。
高明亮来得干脆走得干净,除了上次那几个移动硬盘,他没有留更多东西在这裏,因此,抽屉里,文件夹里都是我的东西。我看了看,全都过了期,过期杂志,过期提纲,过期会议记录,都过期了。我一张一张看,一份一份扔,真是什么都经不住流年,朱颜辞镜花辞树,可我还没经流年,为什么都成昨日黄花了?
扔着扔着,我终于扔到了能不过期的东西——干花。
许东阳当年那一枝一朵送过来的花,只要合适,我都要么夹在书里做了标本,要么绑在窗上成了干花,做这些本来也没有特别用意,当时只是单纯舍不得扔,无论什么只要和他有关,我都舍不得扔,舍不得舍不得的就放到了现在。当时以为是信物,现在都成了罪证,他的罪,我的罪。
我一个月之前知道了我在许东阳眼里就个玩笑,这个月里我一直在消化这个事实,这中间我经历了和许东阳对峙,被我爸请出家门和重回杂志社三件事。我还知道了苏小桃和陈未未散伙了,但林春山冲上来了,陈未未也没有落了单,他又配置了任四月。另外就是我还预支了陈未未十二万,除了押金要退我一万之外,剩下十一万我将在这周用完,我这周还要去找个房子。好像就是这些事了,鸡毛蒜皮。我边扔边总结。
我扔完东西,去茶水间找了个抹布正出来擦桌子,就听见陈未未来了,他的声音我还真不好忘:“一会看见了,别刺|激她。当心她心情不好骂你。”
“不会,怎么那么倒霉,连自己爸爸都不容她,也有点可怜。”这声音是任四月。
他们说完,就往里走了,我愣了愣,突然就哭了。这个月我一直有机会哭也应该哭,可因为忙着对付许东阳,对付我爸,对付所有人,居然忘了伤心。这件事里,我原本是最伤心那个,我自己都忘了。我太忙了,居然连伤心都忘了。
我这痛哭晚来了一个月,属于厚积薄发,因此一旦开始,便就不可收拾了。我越哭越觉自己身世堪怜,越哭越觉自己苦大仇深,故而心裏虽是想止了这阵哭,可生理完全不听指挥。等哭到泪干,我已经不想从茶水间出来了,那么大动静,大家一定都听见了,我现在出去颜面何存,可即使不出去,也是威风扫地了。
我拿了抹布定了神,低头走了出去。我用眼睛一扫,四下里安静如常,没有一个人看我或是茶水间方向,除了陈未未和任四月。
大家都用沉默证明了修养,只有陈未未,他还坐我对面,他不证明,他不肯沉默:“你刚才摔了?”
我懒得理他,头都没抬。
“样子。”他说完,一伸手,招来任四月:“咱们出去。”
“小人得志。”
我只对苏小桃说了两句话,她就批准了我可以去重新找地方租房子了。我说:“我不去,裏面住了个男人,把我甩了,现在我和他不共戴天。我不怕遇见他,但我怕我揍他。”
但她和陈未未一样,对于我住豪华套房表示了愤慨。不同之处在于陈未未只能愤慨,她能制止。苏小桃果断下了三条命令,一,退房。二还钱,剩多少先还多少。三,我还没有租到房子之前,去她那里暂住。
制定完方针,苏小桃就立刻责令我执行,并且指派人监督:“林春山,你跟她去,退房,拿行李,然后领回来。”语毕,苏小桃玉指一伸:“现在就去。”
林春山毫不迟疑,拿上外套立刻起身:“走吧。”
退了房,拿了钱,我们往回走。车上林春山安慰我:“人生嘛,总有不如意。”
“你都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刚才说那些,具体不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被个男人骗了,也说不上骗,总之,就是生活开了个玩笑。”
“那男人应该不错。”
“还可以,身残志坚。”
“你们是怎么回事。”
“没有我们,是我,我个人失身未遂。”
林春山大笑:“不错,不错,说清楚了。”
“你和苏小桃怎么回事。”
“我快离婚了,净身出户,婚后十年不得和苏小桃结婚。”
“姚碧玺是真恨你啊,但不许结婚这种条款好像法律不保护吧。”
林春山很轻松:“法律不保护她保护,杂志社是归属在集团底下的,十年为期限不结婚,不结婚就不收回,可以签承包合同。十年后归我。结婚,就立刻收回。”
“那又怎样。”
“不怎样,就是以后,我和苏小桃只有杂志社了。”
“你们自己去创业啊。”
“时机到了自然会,我们已经在做了。”
“其实姚碧玺挺傻的,要是你不跟苏小桃结婚和其他人结婚了,她不哭死啊。”
“其他人,她不在乎,她只在乎一个人,我要是和真跟别人,最高兴那个人可能是她。”
末了林春山补充:“她定十年,就是给我时间移情别恋。”
“那你会吗?”
“姚碧玺运气一直不好。”
我想在苏小桃家安营扎寨开始持久战了,我说我不想租房子了,我不想一个人住。我问了林春山介意不介意,林春山看了看苏小桃:“我应该不介意,但实际上,我介意。”
苏小桃点头:“你多大了,挤在别人家里不觉得不方便吗?”
“不挤,方便,有三个衞生间,我只用一个,而且我肯定不会衣冠不整。”
“走,给你找房子去。”
“不。”
“走。”苏小桃拉我。
“我不走。”我坐下,抱住沙发扶手:“就不走,就不走。”我闭上眼睛,绷紧肌肉,准备迎接苏小桃拉我或是打我。我等了半天,苏小桃也没有动作,我抬起头去看她,见她正看着我,脸上居然没有怒气,她走过来,破例用手拍了拍我的头:“别抱了,不走就不走吧。”说完,她居然摸了摸脸:“傻小孩,姐姐吓你。”
苏小桃虽然是我姐,虽然养了这么多年,但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她要是迫不得已要接触我都是用一个指头点我,象这种整只手大面积接触在我记忆里这是第一次,另外,她也是第一次对我自称姐姐。我很吃惊,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苏小桃摇摇头:“进屋去吧,我批个衞生间给你。”
我就此算是安顿了下来,我从我爸家出走时,虽然忘了拿真金白银,可却没有忘记拿一样闲物,我把许东阳送我那副素描拿走了。我舍不得扔,那上面有我最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