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啊,可我能怎么样,总不能为了躲他们去流浪吧。等一等,一有机会我就走,我在攒钱呢。”
“攒多少了。”
“一点点。其实呢,我爸有钱,真有钱,虽不能和亿万富翁比肩,可对我来说足够了,可他就是不给我。”
“怎么回事。”
我原原本本把事情告诉了高明亮,他也帮我感慨了不少,可感慨之余,他说他也理解我爸,他说男人一辈子总有个时段会为了个女人神魂颠倒,只不过大部分男人是在年轻时候失身,我爸则是晚节不保。而且,关于钱,高明亮认为应该有余地转圜。他建议我可以和许芳菲谈谈,大家可以用些条件交换,他打比方:“你签字她就可以拿到钱,那么是不是可以和她商量她出一些费用,算是买你这授权。”
“她会同意吗?”
“你只要不贪心,不漫天要价,应该可以去试。试试,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万一要成功了呢?”
高明亮的建议对我确实产生了作用,我也许可以去实施一下,而且,目前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可我怎么去找许芳菲呢,我要去找她,她难免有所恃,我不怕她傲慢无理,既然去求人低声下气自是难免,这个我有准备。可我怕她存心为难,拼了她自己不要钱也不成全我,那我何必自取其辱呢。我左思右想,衡量比较,可就是没有想出个万全之策。那就先这样吧,我以前也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多过几天也无妨,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怎么过一天也是二十四小时,怎么过人生也就那么几十年。
杂志社这边,因为第二次考察和谈判日期将近,苏小桃也日渐紧张,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次苏小桃除了我和陈未未就没有安排其他人参与这次准备,当然还有林春山。由此可以想见,我有多么力不从心,我也几次三番想叫高明亮帮忙,可终归是做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是真相信他不会作出卑鄙之事,可我相信不代表我能担保,如果这次再有什么意外发生,我想苏小桃就算不崩溃,但至少要伤心一阵子了。我们每天晚上开始工作,开会、讨论。包括各种谈判中细节和要求。
一直到谈判前三周,我们认为已经准备好了,林春山胸有成竹:“万无一失了。”
苏小桃因此对我大发慈悲,说是我可以休息一个月。我挺高兴,可她也给她自己和林春山放了假,他们每天也在家。这种情况下,我总呆家里就不合适了,我只有去杂志社獃着了,好在因为没有具体事做,我又不用赶点,也不错。
三周后,如果顺利,杂志社就要易主了。我想新主人大约不会继续聘用我了,我也不想干了,我不适合。我也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不过我有时间,可以慢慢找,总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
那陈未未呢,会走吗,也许会留下来,和任四月一起。无论怎样,我以后可能没有什么机会见他到了。那这三周,就是我仅有的时间了,我一直不能确定我为什么会舍不得陈未未,我现在也不想知道了,反正最终总会分开,其实对他而言早就分开了,应该说最终总会遗忘。我和他之间一直都不煽情,最后也就不必太动人了。而且,三周,要用来说再见能说很多个,总有一声他能听到。
可他不出现,我只有三周,我每天准时上班,半夜下班,如此这般过了一周。直到周五我忽然想到了苏小桃也给他放假了,他不会来了,至少我走之前他不会来了。想到这点之后,我真有点伤心了,我只想再看看他,一次就好,说声再见,怎么就变成奢望了。
我出了大楼,才发现外面下雨了,我等了会,想等雨小些再走,谁知道雨还偏就不停,一阵紧似一阵,路上空空如也,偶尔看到辆空出租,等我从屋檐下跑过去,车早就走了。这般几个来回,我虽是一直在屋檐下躲雨,但全身基本也都透了。春天怎么会下这么大雨,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了,苏小桃家里没座机,手机一定关了,不过,我还是试着打了一下,果然,她和林春山都关机了。我估计了一下,我要是步行回去呢,大约要两个小时左右,如果运气好,半路能碰到个出租就什么问题就解决了。我到也不怕天黑人少,毕竟是城市,路灯整夜不合眼,就算是风雨交加,它们一样闪闪生辉。可我不服气,我难得有次不骑车,天公就不作美,我要走回去,它不乐死了。我要找人来救我,可找谁呢,三更半夜,大家都关机了,何况就是没有关机,我也不能谁都叫。
我最后敲定了两个号码,高明亮和陈未未。我犹豫了半天,终于先找了陈未未,我希望他关机,这样,我也就不用那么纠结了,一了百了。不过,他从来都没有让我如意过,他没关机,而且很快就接了,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干脆把心一横,直接说了,我说我想和他说声再见,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些想他了,我说想到以后见不到他不知为什么我有点难过,我说我现在在杂志社楼下,现在外面风雨交加,我打不到车,我还说我其实只想和他认真说再见。
他听完,沉默了会,问我:“我对你好吗?”
“一般。”
“是啊,那你这些想法从何而来。”他很为难,犹豫了一会:“如果你只想说再见我也没有什么意见,珊瑚,再见。”
他说完,电话变成了忙音,他挂机了。那一刻,我恨自己贱,陈未未什么品行,没人比我更清楚,对男女感情之事,他从来是爱恨分明,从来不敷衍人,尤其是对我,他早想摆脱我了,要不是我要死要活要上弔,他不知道都走多少回了。现在他好容易有个机会终于自由,我怎么会认为他能回头,他跑都来不及。我把手机给扔了出去,自此以后,只要和他有关的东西,我全都不要,包括声音。
我以为我只能等到天亮了,总有个车能看到我吧。没想到,每过多久,我就看到了有辆车慢慢开过来,看样子不象是路过,难道是陈未未良心发现来接我了吗,我一下紧张了起来,摒住了呼吸,就看那车是不是朝我这边开过来。那车果然是来接我的,只是来人不是陈未未,是高明亮,我跟他上了车,去了他家。我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裏,我边问边想,应该是陈未未叫高明亮来的,应该是这样。可能是我语气太过迫切,高明亮看出了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我一句:“你希望我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希望什么,只是好奇。”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可能在那,就去看看。”
“哦。”我答应了一声,放松了下来,靠在椅背上。
“你还告诉谁了吗?还是找了谁来接你?”
“没有。”我宁愿我没有,我觉得我快哭了,我不想为这个哭,如果要哭,我应该早点或者晚点,不应该是现在。
到了高明亮家,我换了衣服,坐等天亮。高明亮叫我换衣服,他家里居然有女人衣服,这让我有点吃惊,高明亮见我狐疑,说了句:“我有时候不是一个人。”
我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等高明亮换衣服,无意看见茶几上有个请柬,我把请柬拿出来随便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时间就凝固了。那卡片是结婚请柬,男女主角是陈未未和任四月。
请柬上有照片,他们都满面春风,我忽然想起来,初见陈未未那天,他也是这样笑得开怀,于是就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奈何好话好景终是短暂,一夜间,就落花流水天上人间春去也。
我知道这是真的,但我还是向高明亮求证了,他踌躇着,不回答我。我安慰他说没关系,我无所谓,我真无所谓。最后,他用沉默做了肯定回答。看到请柬那刻我就下了决心,我走。走到哪都无所谓,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怎么都好。那一夜,我才知道,原来割舍是种手术,这手术难度不大,不用麻醉不用消毒,单隻要求精确,手术刀须得有三分钝,然后每一下都要切在心尖上,一点一点直到切完。
我去找了许芳菲,路上我告诉自己,随便她怎么样,我只要钱,不需要很多,一点就够。至于以后,我是饿死还是懒死就交给老天好了,等我流落街头都不记得自己是谁的时候,我就不信我还能记得陈未未是谁。
许芳菲依约前来,她大概也没有想过我会有这个提议。她和我素来无话,这次也不例外:“你要多少。”
“你给多少。”
许芳菲冷笑:“我一分都不想给,我也不一定要和你谈,我现在不缺钱。”
“一口价,五万。”
“这么少。”她显然有些意外,脱口而出。
我也有点后悔,我怎么那么没出息:“说错了,五十万。”我说完就等她还价。结果她一分钱都没有往下压:“可以,什么时候办。”
“随你。”
“那现在,你带身份证了吧?”
“带了。”
我和许芳菲这次见面简直就是首好歌,流畅无比还动听。我自己怎么都没想到会顺利成这样,都快成儿戏了。可我手里那张银行卡告诉我,这是真的。我捏着那张卡,不知为什么想起了荆轲。
我准备尽快动身,我本来是想等杂志最终的去向定了以后再做打算。可如过我没看错,陈未未请柬上的日期正好就是二周后,杂志社命运答案揭晓时,他可能是想凑个双喜临门吧。要真是那样,一定很热闹,我就不锦上添花了。我开始偷偷收拾东西,我每天往外拿些东西,四处寄存,我不想和苏小桃正式告别,我怕她问我理由,我没有理由。
只有高明亮来送我,我没想过到最后,只有他。我给苏小桃写了信,寄了快递,明天她应该能收到。一路上,高明亮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不知道是为了安慰我,还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他自己那些心事。他越说越伤感,到最后几乎要泣不成声了,我叫他别说了,这么一弄,到好像是舍不得我一样。
“我真舍不得你,你要不晚点走。”
“你不用安慰我。”高明亮自是好心,可他应该知道,有些时候,有些话只能那个人说才是对的。
“等等吧,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都没有仔细听吗?”
我回忆了一下,我还真没有注意他刚才说什么,他都哽咽成那样了,仔细听也未必能懂,何况我又心不在焉。
“有听啊。感情嘛。”
“我总被忽略。算了。命,都是命。”高明亮说完,对我挥了挥手:“再见。”
我也在心裏对陈未未说了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