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老李立刻就意识到梁其坤这个朋友是某个公司高层,可能来京城大学做宣讲的,应该也不会是个杂牌小公司。毕竟是京城大学的研究生,神情并未波动,手上动作也丝毫没有滞缓,只是耳朵注意力更集中了。“我打算做一个单机游戏在线发行平台。”叶沉溪说。这还真是个让梁其坤意外的答案,挪过一张椅子,就坐在叶沉溪的对面。“你们青鱼网络?”“对。”梁其坤嘿嘿笑:“我一度还真的以为你要在网络游戏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你总算想起来这事儿了。”“什么样的平台?”他又问。于是叶沉溪将之前跟詹平他们说过的,还有自己想的一些东西概括或细节地说了一遍。听得梁其坤不住拍手,也有一些疑问:“你们也总是要卖游戏吧,那主要是国产和海外的一些大作吧。”叶沉溪摇头道:“如果是品质优秀的独立游戏,平台依然会给于和那些大作平等的宣传资源。这个平台的定位是让玩家去发现好游戏,它会有丰富的搜索筛选功能,也会有庞大的玩家交流社区。”“当然玩家们可能还是对3a游戏,知名系列的续作比较感兴趣,不过当他们习惯使用青鱼平台后,也会自己去庞大的游戏库里寻找发掘一些适合自己的游戏。”“你现在做得可真够大的,这才终于想起来了。”梁其坤感慨道。“我自己其实也憋得好些年了。”叶沉溪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叶沉溪又把关于联合游戏厂商和独立游戏开发者的想法说了一遍。梁其伟问:“京城这几家的代理公司你都谈好了吗?”“环宇之星谈好了,还有几家也约好了时间,就这几天见面谈。”“那你肯定是找过老卢了?”梁其坤也猜到怎么和环宇联系上的。“之前他不是去黄浦了吗,黄浦软星解散了他干嘛还非得回来继续待软星?”“这个你就别问了。”卢明辉对于仙剑系列的感情,说出来指不定又得被他批判一番。“哼,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你还问。”叶沉溪哂道。“等了你这么多年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咱中国的单机游戏为什么发展不起来。”“那你说说。”叶沉溪摊手道。“盗版之类的原因我就不说了,这种外因大家都知道,老生常谈了,我们这些人也改变不,只能让你们这些资本家去做了。”叶沉溪点头,他要做游戏平台的原因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这个,除了玩家们意识的改变,增强正版游戏的竞争力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他要做的那些关于游戏对玩家的服务也是这样,无法让盗版贬值,那就只能让正版增值,向玩家提供盗版商做不到的增值服务,以此来体现出差异。梁其坤继续道:“首先是技术原因,当然这个也和市场原因分不开,技术也是要用钱砸的。大量投入赚不到钱,有资本的厂商们就不敢再投入了,那剩下的只有一些小成本或者个人开发的独立游戏,只能靠创意取胜,但这种游戏玩家又很难为它门付费。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尤其是现在的情况,他们连跟大部分玩家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没有宣传,没有曝光,放上去就那么千八百个下载量,我们自己也挺心灰意冷。”“只有单机游戏市场发出了回暖的信号,那些有技术的公司才可能去投入,你说是不是?”“是。”“你的平台可能就是这种回暖的信号。”“我是这样想的。”梁其坤继续道:“第二才是根本,大多数单机游戏人自己的意识。其他类型的游戏我们都需要和那么多国际大厂的同类产品去竞争,他们不仅争不过,争到最后还怕了。只有武侠仙侠rpg这片所谓的净土没有这样的风险,在国内又是最有市场,最可能成功的。”“可能是最开始的仙剑系列影响太大了,后来的制作人们才那么“重视”剧情,剧情当然很重要,但如果一款游戏只剩下剧情了,在现在这个快速消费,诱惑繁多的时代,又怎么可能重现当年的辉煌?时代根本就不一样了。”“多角恋,死女主,平淡的叙述结构,毫无悬念和反转,没有巧妙的阴谋悬念,没有宏大的史诗渲染,没有细腻的人性刻画,只有越来越肤浅的网络用语和流行元素堆砌。然后再打上slogan,说这是多少年的感动,除了这些还剩下什么?”“现在这个年代了,一款游戏还怎么只能剧情至上?你看那些国外大作,去年ps3上的《秘密海域》,育璧的《刺客信仰》,还有大伙儿经常提起的和《ff》、《dq》这些系列,哪个不是用丰富的游戏体验和交互内容来支撑着世界观和故事,用游戏性来保证剧情的代入感和乐趣。”“而我们的那些rpg呢,对话接任务,走迷宫,踩地雷,打boss,排排站对对砍,播剧情,再对话接任务。这多少年前的套路了!对,它是经典,但玩了这么多年了,玩家也乏了吧?开发商一个个募集沉沉,驻足不前,就保守地想要守住当年那一波玩家,已经没有去探索全新领域的勇气了。”说起这个梁其坤就滔滔不绝了,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叶沉溪听得也是左躲右闪地。这些话来之前他就预料到了,作为铁杆仙剑黑的梁其坤,这些都是他的肺腑之言,但不可否认,也确实很有道理。“还有呢?”叶沉溪问。“这一点不仅仅是说游戏性,还有武侠仙侠这种文化上的差异,这是中国玩家的情结,但同样也是文化隔阂。日本的那些rpg为什么在国际上也收到追捧?因为他们题材丰富,科幻魔幻现代架空各种题材层出不穷。”“他们是如何传播他们本土文化的呢?都是些忍者,飞镖,武士与刀,这些共通性的,能够符合老外们审美观,让他们也能觉得很酷的东西。而不是插花,茶道,俳句,书法这些东西,这些也都不会重点展现。他们能将本土文化和现代文化很好地结合,你看过《杀死比尔》吗?”“看过。”“第一部里面的东京酒楼,和服,武士道,清酒,这些东西大肆渲染。这是美国人心中的日本文化。”叶沉溪知道他想说什么,也接着道:“而第二部里面中国的白眉,吃顿饭就给毒死了……”确实有些汗颜。“这就是了,我们的文化在国际市场上根本没有话语权和影响力。那么多年的传统文化难道就只能关门自赏,自娱自乐吗?而我们的游戏也是,武侠和仙侠也可以像忍者那样与时俱进啊,一直这样剧情关键处先来首定场诗,丝竹鼓琴背景音乐贯穿全篇,道具说明全是来自古代传说,碎片化的符号堆砌,忽略了文化的共通性和传播性,也失去了普适性,说白了是跨文化叙事艺术的丢失,这样下去我们谈什么国际化,谈什么文化输出?”梁其坤这番话其实有些激进了,传统文化是国产游戏的特色之一,但确实也有一定道理,缺乏普适性,要输出海外的时候老外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如何将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结合,开创出世界人民喜闻乐见的国产游戏,这是他,也是整个中国游戏行业未来要走向国际化面对的重要课题之一。导演李安曾经在他的电影《卧虎藏龙》里探讨过东西方两种文化的融合和差异。周闰发饰演的李慕白的含蓄,克制,面对心爱之人深情却压抑。在最后死的时候才说出:“我已浪费了一生,我要用这口气,对你说,我一直深爱着你。”而章芷怡饰演的玉娇龙代表的是典型的西方文化,和李慕白与俞秀莲爱在心口难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和小虎轰轰烈烈的爱情,直接坦诚,热情奔放。只是她最后也只能纵身从武当山崖跳下,投入茫茫云海,身边唯有罗小虎泪如雨下。这两种东西方的传统文化的代表各自走向了悲凉的结局,在这个新时代下,导演表达了两种文化需要互相包容,融合的探讨。当然这是导演在电影中的尝试,实际情况是,我们目前几乎完全处于被输出的状态,美国有好莱坞,每年向全世界输出那么多他们制作电影,输出的也是经过包装后美国文化。自由,独立,公平,财富,美国梦,这是多少中国年轻人们对美国的印象?这些印象就来自于那些好莱坞的电影。而他们对中国的印象是什么,功夫和熊猫,而功夫也还是通过好莱坞发扬光大的,更多的呢?还有吗?在新时代下的文化传播媒介有很多,游戏当然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这也是为什么文化部的大佬愿意扶持青鱼网络出口海外的原因。其实这一点叶沉溪想的,当然要比梁其坤更深。“还有吗?”叶沉溪又问。“还有第三点,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单机游戏厂商们宣传的方式好像全都变成了乞讨求怜。如果前面说的是我们在研发思路上已经畸形了,导致在新时代下完全不具备和国际大作抗衡的竞争力,而面对市场的态度,这是真正悲哀的事情。”这一点叶沉溪也感同身受。早年间,上个世纪,还算是百花齐放的时候。哪怕是《血狮》这样臭名昭著的作品上市的时候,也是说的是“中国人自己的即时战略游戏。”虽然口气略大,结果也并不体面,只是那时候的人们,至少做的时候还是充满雄心壮志的,市场粗野狂放,欣欣向荣。后来慢慢地,这些单机游戏从业者们,都陷入到悲观的情绪之中,不仅仅是游戏中,在游戏外的宣传上同样也是。在面对市场和玩家的时候,他们会说“放一条生路”,“重温当年的那一份感动”,“补个票买套正版”,“支持民族产业”。打悲情牌,感动牌,民族企业牌,把自身也摆在一个很低乞求者的位置上。这不是一个商业市场中,正常的商家和用户之间的关系。叶沉溪一直觉得游戏商和玩家的关系是平等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孙子。他们创造游戏这样一件商品,玩家选择购买并在其中获得乐趣或者其他,这就是了。而单机游戏的从业者们,却在愈加恶化的市场环境中,自己也迷失了。他们说单机游戏要完了,你不买就真的完了。他们让你去重温当年获得的那一份感动,为情怀买单。他们说你要支持民族产业,支持国产,不要让我们的市场上只能看见那些国外大厂的3a产品。但玩家真的没有这种义务。严格来讲,玩家作为非专业人员,不需要承担保护和拯救一个产业的义务,也不需要有因为民族主义支持一个国产品牌的觉悟,他们去买一款游戏的真正原因应该是游戏好玩,而不是因为情怀或者曾经的感动。游戏是商品,商品的意义是创造价值。而单机游戏商们的价值观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哪怕是在网络游戏中,土豪玩家充了钱,变强了,爬到排行榜第一名了,拿到了“天下第一”的称号,获得了能让他自己满足的,哪怕说是虚荣吧。在自由意志范畴的讨论下,这其实也是一种商业社会的等价交换原则。单机游戏从业者们对网游的吸金能力当然垂涎三尺,但也没必要去批判他们不过利用中国“人傻钱多”的弱点。他们应该要明白的一件事情是,游戏能否卖得出去,重要的是游戏本身,能否吸引玩家,而不是乞求。叶沉溪说:“对于这点我很认同。”“无论如何,我要先把这个平台搭建起来,让所有人都有同样的面对玩家的机会。但具体是沉沦还是新生,还是要看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