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往厢房深处摸。外面是间小厅,小厅里有道屏风,屏风后垂着厚厚的帘子。我拉开帘子钻过去,迎面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个人,恶狠狠地盯着我:“柴狗,有种你就杀了我!”
我看见汪瑞的模样,下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虽然晓得他被柴容相中下手,估计样子有些女气。但是牢里一见,汪壮士落魄的囚徒造型深深烙印在我心中。我想象中的汪瑞,应该是条五官有点秀气却不失精干的汉子。眼前的这个人~~~~
一张容长脸雪白,两双秋水眼漆黑~披头散发被五花大绑在床上,白色的袍子更显得单薄纤弱。娘,娘啊~~怪不得小王爷明目张胆在大街上抢探花。这小样儿我要是个断袖也绝不放过。兄弟,好好的你为什么要长成这样!
幸亏汪壮士的声音还很有雄风:“柴狗!士可杀不可辱!朗朗干坤,天道自有常纲!你秽乱淫逸必遭天谴!有种你就杀了我!”
我正正下巴:“汪壮士,有话咱好好说……”
汪壮士鼻子里一哼:“人与畜生,焉有话说!”妈的!小白脸果然是个书呆子。
我拖把椅子翘起腿坐下:“汪壮士啊,本王今天,是来跟你负荆请罪。以前的事情,是本王不对,本王丧尽天良猪狗不如。本王经过生死大劫,什么都看开了。本王决定浪子回头,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总而言之,本王不会再为难你~~”
汪瑞仰天长笑:“哈哈,豺狼膳素,虎豹念佛?哈哈!”
我把椅子往床边拖近:“汪兄,本王今天真心诚意跟你道歉,希望你能够原谅我。以前不愉快的事情,大家一起忘掉它。从今天开始,本王想跟你交个朋友。”
汪壮士继续狂笑:“忘掉?哈哈哈!”
我想一想也是。柴容干了什么!一大老爷们,谁被人当成女人给那个啥了,不管有遂没遂,一辈子心理的阴影绝对抹不掉。汪瑞越笑越凄厉,听得我心裏越来越不是味儿。我把椅子再拖近一点:“汪,那个汪公子,我知道,以前柴容干的事情活该天打五雷轰。我告诉你,以前的柴容已经被你勒死了。你为民除害也为自己报仇了。从今天开始,你看见的是个新的柴容。咱男子汉大丈夫,过去的都过去,从今后抬头挺胸,又是一条好汉!”
汪瑞渐渐停住笑,抬头看我:“柴狗!你用不着惺惺作态。我汪家满门性命在你手里,如今只得任你摆布。有种你放了我全家,要杀要剐冲我一个人来!”
我被汪壮士搞的头大,一时半会根本说不通。做大侠,不单要胸襟,更要耐心。我叹口气起身,走到床边。汪瑞冷笑一声,闭上眼。准备慷慨就义。我扳过汪壮士的身子,汪瑞电打样的一颤。我看他紧闭双眼死咬牙关的小模样,觉得自己真奶奶的像个强|暴民女的土匪。
我再叹口气,三下五除二,解了汪壮士身上的绳子。汪瑞依旧闭着眼咬着牙关一动不动。我心裏一股火气噌的冒上来。妈的,老子看起来就那么像变态么!把绳子往地下一扔,我卷卷袖子:“汪公子,信不信由你。老子不是以前的变态小王爷柴容,老子今生,只爱美女!你全家在太后手里扣着,我一时弄不出来。你先将就在这裏住几天,等太后放了你全家,我立刻放你。老子讲话天地良心,你爱信不信!”
我慷慨激昂地讲完,转过身,昂首挺胸,无比潇洒地走了。
跨出厢房,走出院子,外头日头正好。早春太阳光不热不冷,正适合晒着逛逛。迎面一道回廊,尽头是个假山。转过假山,豁然开阔,眼前居然是大片碧清的湖水。粼粼映着阳光。湖的另一头是片草地,草地上堆着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太湖石。我找了块石头坐下,望着湖面,不由得感叹出声:“不知道天黑以前能不能摸回去!”
“王爷在自家院子里,怎么也迷路了?”
我回头,对着大石头后头绕出来的青衫人哈哈一笑:“苏公子,好久不见!”
我见了苏公子,心中分外兴奋。正等着要找这个人,没想到一下子撞在我手里。我跟苏公子热络地打招呼,苏公子也还我斯文一礼。
苏公子还是灵堂里见面时那副老样子。不热不冷不咸不淡的。不过白袍子换成青衫子,看上去有些墨水味道。比刚才我见的那位娘娘腔的汪探花,更像个读书人。
所以我才更感叹,人哪!哪能看得透?要不是奈何桥上铁证如山,谁能想到这位文质彬彬的苏公子,居然是小王爷一十九个男宠的第一人?啧啧,可叹啊!
苏公子听见我喊他苏公子,脸上声色不动水波不兴:“王爷今天可大安了?”我摸摸额头:“包还没全下去,其他都好的很。苏公子,多谢您操心了。对了,我看你手里拿了本书。想来是今天天气好,苏公子没其他事情做,出来看书解解闷。是不是啊,苏公子?”
我一口一个苏公子,终于逼出了苏公子一句话:“王爷还是照平常直接称呼衍之,这样喊,衍之愧不敢当。”
呵呵,老子在肚裏打了无数遍草稿,等的就是你这一句!我伸手摸摸下巴:“其实,我是不晓得该怎么称呼你好。衍之,苏衍之。我记得那天从我刚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你明明亲口告诉我,你叫苏行止,字征言。”
话出口,我紧盯着苏公子,看他脸色变不变。
前天晚上,我在奈何桥上得到的机密资料,有一条当真把老子震撼了。我从棺材里爬出来在古代遇见的第一个知己,居然把我玩了。老子被玩了不知道,还自以为糊弄了他!说我不是诈尸的苏公子,其实叫苏衍之。是小王爷男宠中的第一公子。
苏衍之同小王爷的破事情,细讲能讲三天三夜,据科长大叔说。所以科长也是很概括地告诉我。
柴容十七岁的时候下江南,在一个茶楼里看上苏衍之。苏家是江南一带出名的富商。苏衍之的亲哥哥为了从小王爷手里拿到江南织造的大权,把苏衍之打包送给柴容当侍读参赞。苏衍之在王府忍辱负重。不过小王爷兴许是看在苏家的面子上,待苏衍之还算尊重。其他十八个男宠,都要听苏衍之的话。
小王爷被汪瑞勒死,苏衍之也在里头掺了一爪子。姓苏的在小王爷的饭里头下了软筋散,原打算让探花郎趁机逃命。汪探花本着为民除害的精神,勒死了小王爷。
所以科长跟我建议,苏公子绝对是王府里头脑最清楚最通情达理的人。我可以跟他表露身份,说不定他还能帮我蒙混过关。
我觉得科长的建议可行。细细一分析,灵堂里头,苏公子的表现可圈可点。依他第一公子的精明,兴许从开始就猜到我的不对头。还在众人面前帮我遮掩。是个朋友!
但是有一点,我始终没想明白。苏衍之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叫苏行止?苏行止,是苏衍之拿亲弟弟换织造头衔二哥的大名。据说苏二爷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年以前死掉了。
兴许苏衍之说苏行止的名字只想试探小王爷是真是假,脑子清楚糊涂?
我昨天一夜,大部分的时间在琢磨是否跟苏公子摊牌,如何摊。我敢断定苏公子不会卖了我。卖了我,等于承认小王爷死了。小王爷死了,连他带汪瑞,二十条命都要喀嚓。苏公子是做生意的家庭出身,哪赔哪赚分的透彻。哈哈,老子真是天才!
于是今天早起进宫前,我先密封了一张条子叫人送给苏公子。条子上是老子东倒西歪的一行毛笔大字:苏公子,你对借尸还魂有什么看法?
听了我的话,苏衍之的脸色果然变了一变。不是由白变青,是由冷变热。苏衍之的嘴角渐渐往上勾,“衍之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王爷。王爷从棺材里还魂,灵棚里失忆,昨天开始从善,似乎什么病症都好了,言行举止又完全换了模样。现如今四下无人,王爷能不能给衍之个解释?”
好,好,我就喜欢这样的聪明人!我站起身,拍拍袖子:“话到这个份上,大家摊开了说!王府上下,只有你一个明白人。兄弟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说了你也别不信。我确实不是你家小王爷,我叫马小东,被阎王殿管天谴的天打五雷轰劈错了,借你家小王爷的壳子还魂来享福的。”
苏衍之听到如此劲爆的内容,当然要消化吸收一下。然后说:“王爷,您身子还没养好。还是先回去歇着。话到衍之这裏,止了罢。若出了乱子,怕谁也招架不住的。”
切?什么话!不明不白的。我石头上踹一只脚:“苏公子,你到底听懂了没有跟我说真的。不明白我再给你解释解释。”
苏衍之忽然正起颜色:“说起来,我在老家永宁倒是听过一桩借尸还魂的事情,是地方大户的一位千金,死了两天忽然又活了,说自己是某人家被屈打致死的小妾,阳寿未尽,过来还魂。但是那家人以为,躯壳既然是自家千金,不能给一个下贱的人糟蹋了尊贵,于是金箔封住女子的口鼻,依旧当成死人抬进棺材葬了。”
苏衍之轻描淡写的说,我听的心惊胆战。砍头老子不怕,但是要在鼻子上封张纸,钉到棺材里活活闷死,那罪比凌迟也差不了多少。
苏衍之又说:“衍之昨天听说,王爷从今有心向善,须知道向善的第一步,便是言谨行端。王爷天赐尊贵,言行举止均在众人眼里,更不能出半点差池。”
老子是个傻X也听得出姓苏的在暗示我。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毛病,讲话嘴裏塞个鸭蛋,绕着舌头说。
苏衍之继续说:“王爷日后真的向善从新,若有什么要衍之帮忙的地方,尽管到北苑吩咐一声,衍之一定……”
我掏掏耳朵:“我说苏公子,你直说愿意帮我的忙不就结了?绕来绕去的累不累!”
苏衍之看看我。
我到苏公子面前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是傻瓜。实话我只跟聪明人讲,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兄弟我绝对是个大大的好人,你以后慢慢会知道。日后大家是朋友,有什么要我马小东帮忙的,尽管说。讲话也别那么客气,我听着怪累的慌。”
苏公子苦笑:“公子真是快人快语。”我大乐:“我最喜欢人说我爽快。没人的时候就喊我小东,我也喊你衍之,怎么样?人前面当然样子要装足,”我板起脸整整衣服,“衍之,本王的话,你可同意?”
苏衍之的脸终于开始抽筋:“我,恭敬不如从命。”
大功告成!我伸手想拍拍苏衍之的肩膀,苏衍之跟我现在身高差不多,拍起来十分顺手。苏衍之忽然往后退了一步。我的手落在半空,蓦然想起姓苏的是小王爷的男宠,别误会老子也爱那个,心中一阵尴尬,干笑两声把手缩回来:“对了,能不能跟我说,回去的路怎么走?”
苏衍之领着我从小道拐上游廊,没几分钟走回主院。小顺正跟几个下人蹲在房檐下嘀嘀咕咕,夹着两三声暧昧地奸笑。看见我和苏衍之一起走过来,都吃了一惊。小顺乖觉,最先跳起来,窜到我面前垂手立定,恭恭敬敬喊了两声:“王爷,苏公子。”一双眼滴溜溜在我跟苏衍之身上扫来扫去。
我被看的浑身不自在。苏衍之道:“王爷,没别的事情衍之先告退,请好好安歇。”挥挥衣袖,把我甩下跑了。
小顺跟在我身后进了小厅,殷勤地给我捧了杯茶,鼓起贼胆凑到我旁边压低声音:“王爷不是在南院怎么又到北苑……”我漫不经心地说:“啊,从南院出来天还早。我想着这几天都没看见衍之了,就顺路过去瞧瞧。结果忘了时间,一直耽误到现在。”
小顺钦佩地望着我,两眼闪闪发光:“王爷龙马精神,小的佩服!”
我正慢斯条理地品茶,忽然反应过来。一口茶呛在嗓子里,双手一抖,茶水喷了小顺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