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上)(2 / 2)

不但同事吃这一套,客户同样受落。

对于她这套,关止经常批评,说她是“两面派”,还讲:“你但凡用拿出一张见客户的笑面孔对着我也好啊!”

蓝宁就说:“我们就不要讲虚伪假客气的那一套了好吧!”

关止眯着眼睛,似乎是看着她,又似乎没有看,脸上是惫赖的神气,让她看到可气。

蓝宁想到丈夫,又要头疼。

其实这“景阳春”的项目,也是输在“一马平川”手里,或者说,就是输在关止手里。

那回失败之后,她很长时间不能看到“景阳春”三个字,一看到连五脏六腑都要开始烦恼起来。

蓝宁在这半年多里,时常想,如果没有景阳春,大约现在一切都非现状吧?

她从业这么多年来,最擅长用“如果”来做仿真演习。她想如果真的有这个“如果”,她也许就不用面临现今眼前的烦恼。

蓝宁在关止大学辍学之后,真的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再和他有交集。

她同关止的关系,一开始就简单透明得如同白开水。就此平平无奇,成为路人,连仅有的交集也被她回避掉。

重逢的那天,也实在是太过巧合而已。

罗大年有一位重要客户是地区政府文化部门的,正筹划一个地方旅游节,其中利润颇丰,罗大年摩拳擦掌,誓要将此项目拿下。

最后一个重要的谈判饭局蓝宁跟着一起参与,客户被招待得太过周到,以至于松懈精神,酒后话多了起来。他对着这头的“地主”们抱怨:“你们这裏的饭馆,管理太差,实在太差,这需要好好整顿。”

然后便说了一桩事情原委。

原来他到本城餐厅景阳春用餐的时候,喝得多了一点,用信用卡结帐,一时不察,被该店的员工给讹了,连刷了两回卡,平白损失一万来块钱。那员工拿着多刷的钱在饭店里谎称顾客办了储值卡,之后便拿着这卡套现。

犯罪的员工被抓了,法院也判了,就他的一万来块还是没下落,故此想起来就郁郁。

说者本来只是吐一吐苦水,听者却是有心。罗大年当下就愤慨,说道:“堂堂大上海服务业,竟然出这种丢面子的事,丢人,太丢人了。”

他还拍胸脯,讲:“您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一万来块一定帮您搞定。”

他一转头,就交代蓝宁和景阳春总公司的人联系一下。

蓝宁便用客户私人代表的身份和景阳春的客服经理通了一个电话,结果对方压根就不知道法院已经判了,当初这位犯罪嫌疑人是由国家公诉,被害人同景阳春这间公司都没有当过原告。

对方态度挺好,说是确属公司工作失误,要按照流程申请公司做一个赔偿。

蓝宁想,事情解决起来应当不困难。

但是才不过等了一个礼拜,罗大年被客户一问,感觉颇没面子,便给报社的几个记者朋友打电话。

蓝宁那天上班很早,景阳春的客服经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很着急很委屈,讲:“被告已经被判刑罚款了,这款是罚到公家去的。原告根本没有再进行民事赔偿诉讼,我们公司不是说不赔,但你们的报导怎么能随便乱写?”

蓝宁错愕,问:“上什么报啊?”

对方没好气地报了好几个报纸名,蓝宁找来报纸一看,篇篇用词过度,她觉得是过分了,便去寻罗大年。

罗大年正猫着腰在办公室里打室内高尔夫。一个球两个球都没进洞,到了第三个,终于进洞了。他才说:“饭店本来管理就有问题,报导写的没错,没有失实。”

蓝宁同景阳春的客户经理接触挺多,认为对方处理态度还是相当诚恳的,便秉公讲一句话:“他们已经肯赔偿了,只不过是内部流程而已。客户那边需要的面子,他们也会顾全。再说按照司法流程,正确的赔偿金额是应该由被害人去法院起诉,由法院来判。换一句话说,他们公司如今不赔偿,也并不违法。我们又何必痛打落水狗?”

罗大年从不会对她生气,还很语重心长讲道:“你就是心肠太软,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人残酷。这位大爷不让他觉得面子实在了,我们哪里能够拔到头筹?我们的公关关系也是他们所看中的,正能好好操练。”

但事件接下去竟然越演越烈起来,坏消息一贯星火燎原,落水狗也是人人要痛打。那一条新闻被好几家媒体转载,还在网上被热炒。

景阳春那边的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也不想就三下五除二还了客户的钱。

罗大年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客户也非常满意,把合作项目拍板下来。

在罗大年亲赴外地签了合同回来,还未春风得意个够,就收到了线报,“景阳春”广发邀请函,要开记者招待会。那一位原本同景阳春此生此世势不两立的客户竟然也连夜赶了来赴会。

景阳春的管理层在发布会上,将案件始末向公众交代,象征性归还受害人钱款,还在现场宣布为公众道歉,将开展为期一个月的超值让利活动。发布会收尾的时候,有检察院处理此案件的负责人详叙了责任的认定,给公众上了一堂法制课。

蓝宁受罗大年之命,亲至现场旁听,两个小时下来,全部发言人等说话滴水不漏,堪称完美。他们的态度是“企业能够承担社会责任”,将这一仗赢了回来,还顺带做了一次活动宣传,效果远远好过在电视杂志上投放广告。

罗大年得知之后,咖啡都喝不下了,捶胸顿足:“轻敌轻敌,马前失蹄,枉为他人做嫁衣。”连拿下的新项目都无法掩盖他的失落。

蓝宁知道干这一行的,最最恨在市场上明刀明枪过招之后的当众惨败。而且罗大年在当时还不知道他到底输给了谁,他明明打听过景阳春一直是一家过分低调的企业。

蓝宁是在景阳春的发布会上遇见的关止。

这场发布会也让她闹心,她暗地里代表公司来到这战场,现场气氛如同狠狠掴她一巴掌。她不太好受,便走出开发布会的包房透气。

关止就坐在不远的吧台处打手机,一手捻了酒保切好的水果来吃,腿伸得老长,姿态悠闲,看在蓝宁眼里更有气。

她绕开这个人,但是被这个人的手给挡住了,抬起眼,就看见关止笑着瞅着她。

那真的是瞅着她,自下而上地,把她缓缓给打量了一遍。

其实那时她和关止已经有五年多没见过了,关止长的是什么样子,在她的记忆里都快要模糊,这一刻一见,先是恍惚觉着眼熟,而后就认了出来。

本来老同学见面,应当紧紧握手,热情交流。蓝宁也在琢磨,是不是该握一个手?

她还没琢磨好,关止先讲话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这句话就像一把小斧头,“砰”地把蓝宁的脑壳敲醒,星星同小鸟齐飞。她嚷:“原来是你?”

关止点头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