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宁答:“罗总会发邮件通知。”
对方答:“那么我等通知,我需要把上一个阶段‘童梦’的调研停上一停了。如今来看,我们没有时间做积累工作了。”
这便是一个充分的理解和充分的支持。蓝宁颇有几分感动。
对方又讲:“能够脚踏实地做好事情,是工作的本分。就拿‘童梦’来讲吧,他们的新产品逐渐锐减,去年也就搞了一个展览会的招标,其他的国内展览都草草了事。原来高层都钻到金融圈子里去了。”
蓝宁拉了椅子坐了下来,认真听下文。
“罗总还想多多了解‘童梦’需要好争取下笔业务,我认为大可不必了。金融风暴扫过,A股市场和H股市场从高位回落,大退潮以后才有好戏看。巴菲特说过‘只有退潮了,才会看到谁在裸泳’。我看‘童梦’,玄!”
蓝宁问:“怎么说?”
“谢东顺这几年沉迷投资领域,已经是行内皆知的了。去年在美国的展览结束后,他想要和华尔街的投资公司联手成立上亿美元的制造业投资资金,想向整个行业横向扩张。谢东顺凭什么生出这么大胆子要用资本吃掉整个行业?就算他是这行的行业老大,他也没这么多钱搞定大中华市场。这些钱到底怎么来的?”
对方把话讲完,蓝宁似觉有冷汗将要涔涔落下。
谢东顺,在她的印象里是那个憨厚的,老实的物理老师。他曾经在广交会上,为了卖一个专利而苦恼,也在与大学生交流的时候真心实意讲述创业艰难。
一转眼,她不曾在意的,他已成为资本大鳄鱼,原来在这个红海内,厮杀经年。
蓝宁想,这些人一直生活在她的身边,和她一样留存着一部分美好的成功的回忆,但是回忆以外,全然物是人非。
她站起来,有很深很切的感慨,还不得宣泄,要沉到心底里去。
她走到前台,前台的女孩不在位置上,因此后头的一行大字,更加清晰醒目明白,还端端正正摆在那里。
字再熟悉,因是钢铁所铸,也冰凉彻骨。
为社会,为你?
蓝宁听见身后的人说:“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在变,就这行字没有变。”
蓝宁没有造声。
罗大年走上前来,在前台的桌上抽了一张餐巾纸出来,一个字一个字擦拭好,让他们更加的放出光彩。
蓝宁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这些天来,他四处奔波求告,同时还要接受相关部门的调查。心理压力之下,瘦了不止一圈,脑门又秃了不少,好似久久没有遇到甘露的枯树,不是不让人恻然的。
他说:“时维走了有多少年了?那时候真遗憾他的葬礼没有在国内办,不过麦记啊、刘董啊、谢董啊,对了,还有你们系主任,都把花圈送到这裏来。那时候他们还没成大牛呢!现在个个混成了腕儿。连当年混在研究队伍里头的梅绍望都成了标兵。一个轮回,得改变多少啊?”
蓝宁的鼻子有点塞,她面对着那行字,仿佛是对自己讲:“我很想问问时老师,我们将来要怎么办。”
罗大年转过头来,他对蓝宁和蔼地笑了笑:“时老师说的对,你是个傻孩子。老师不会陪你走一辈子,孩子要学会自己走路。”
罗大年把手放到了“你”字上。
方珉珉理好了她在此间公司的全部物什,走了出来,看到蓝宁和罗大年都在门口,明显滞了一滞。
她至少不够得意,不够坦然,不够清闲。
所以蓝宁可以伸出手,这样说道:“老同事,祝顺风。”
方珉珉也许是没有料到蓝宁会伸出手,她迟疑,但也很快腾出手来,同她相握。
记忆里也有美好往事,譬如和方珉珉曾经的合作,她对她这个初出茅庐的销售的鼎力支持。蓝宁真诚地抓牢她的手,摇了一摇。
方珉珉说:“天下无不散筵席,但求江湖上个人各得一片好天地,柳暗之后是花明。罗总,蓝宁,谢谢你们这些年的关照。”
她的祝福,最起码带着真心实意。罗大年便摆摆手,只是说:“你想着回来请我们吃顿饭就好。”
方珉珉颇似惭愧,面上红了一红。
有愧意,也够抵消临阵脱逃择良木栖的行为。蓝宁叹息,这不是自己的标准太低,而是职场之间,人生之间,个人都有个人的无奈。
但是,许多人和事,是需要有足够的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够契合到一起。所以,只要契合过,分开时就不该强求,不该责备,不该后悔。山水一程的经历,是必须。
蓝宁再望向那几个大字,这毕竟过了好许多年,罗大年刚才仔细擦拭过,但其后头,生出的锈迹是岁月抹不掉的瘢痕,也是岁月留下的变化。
罗大年对她讲:“蓝宁,你叫一叫罗曼和信息部同事,我们一起开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