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回雪脸上的血色,在曹髦轻声吐出最后一个字时一褪而尽。她连连深呼吸,但疾跳的心还是几度欲跃出胸口;她力持冷静,但苍白的面容却泄露了她的心绪。那是一道谨慎紧守的防线,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那个最意想不到的人一击而溃的忧惧和惶惑。
她几次三番地努力命令自己镇定,想要重整旗鼓,重新表现出自己素来漫不经心的漠然。可是她有丝恐慌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做到那曾是如此轻易的事情,竟然无法就此云淡风轻地一笑而过。
你是怎么了,司马回雪?她暗暗在心底命令着自己。不过只是一句他尝试要刺伤你的话罢了,这也许只是你前日当众给他难堪之后,他的回敬?所以这不重要,这一点也不能影响你;尽管他说中了事实,你所受过的熏陶和宫中生活的历练,也完全可以应付这一切,只要你露出一个轻描淡写的微笑就好……
只要一个轻笑就好,为什么你会做不出来?司马回雪倒抽了一口气,质问着自己。再想重复努力时,只觉得自己扯起的唇角,好僵硬。她知道这时她不该再尝试微笑了,因为自己失败地笑不出来,再努力也只是让他察觉到她的徒劳她的窘迫,还有……她的狼狈她的崩溃。
“即使这样……又如何?”她不服输地挺直了背脊,高声说道。那声音里有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可是她仍然力图把每个字都说得平静而清晰。“难道陛下不是如此?难道陛下不希望自己是幸福的、是重要的、是……被人爱着的?”
曹髦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似是有些意外她在被逼入绝境的艰困里,还能如此犀利敏锐地反击。但是他的讶异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当他看到她纤细身躯上泛起的微微颤抖时,他突然失笑了出来,眼中因为她的反戈一击所凝聚的阴骛和敌意也消失了。
他轻轻地笑着,突然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那样看不起夏少康吗?”
司马回雪微微一惊,但她立刻领会了他的用意。她犹豫着,不知道是应该回答是或非。
假如是肯定的回答,那么她就顺从了家族的意志,也许还有一些自己的骄傲在内,不容许自己轻易否定了曾经说过的话,即使那是违心之言。作为传说里最冷酷、也最淡漠的司马昭仪,这也许是最适合的答案,无论任何时候,永远不承认自己是错的;在皇上面前,永远是骄傲的、高贵的、遥不可及的。
但是……这也许是她最后的一个机会。倘若她无视他的微笑、他的轻语,而坚持着自己的骄傲的话,那么他们只能是渐行渐远,也许从此再无法回到这一刻既疏远、又亲近的温柔。难道他们彼此伤害得还不够多、不够深吗?为什么他们一定就要说着早已注定好的台词,在众人的瞩目下互相角力、两败俱伤呢?
司马回雪咬着下唇,不说话。
也许她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之后,他就会从此抓住她的弱点,在下次彼此再互相攻击之时,拿来毫不费力地轻易伤害她?这也许永远是个无解的谜题,永远是一道隐藏的危险;可是倘若她不肯冒险的话,难道她希望自己一生都要生活在这样水深火热的痛苦裏,徒劳地望着那个自己如此爱着的人,顽固地不肯回顾,吝于给她一个微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