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2)

怨歌行 飞樱 1470 字 3个月前

“臣妾在想……”慌乱间,她一时找不到合适得体的借口,仓促说道:“在想那汉朝苏武的诗。”

“什么诗?”他意外地扬起剑眉。他知那苏武为大汉出使西域,被匈奴一扣十九年;北国漫漫的严寒冬季,就在日复一日凛然不屈中度过。是一条硬汉子呵,最终他也得偿所愿,在有生之年回归故土。

她没看他,只是低首,双颊飞起一片淡淡的红,视线盯着他们彼此缠绕的发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她轻声吟诵,引来他诧异的神情。

“苏武……会写这样的诗?”他笑,心底却清楚知晓那诗的每句原意。但既然是她刻意只说字面上的意思,他又何妨照表面语意而听之?“朕以为,你会借机陈述自己的愿望,却不料竟是这种诗。”他坦率道,放下心头一块大石,知她既然已故意放过这机会,就不会再冒险旧话重提。因此他有此一问,也是安全无虞的。

她抬起眼,清夜之月在她身后环绕辉映,为她的如云长发洒上一层银光。她整个人此刻看起来,就似月中仙子般,美得洁净、高雅、而极不真实。他的心脏突然重重一撞,呼吸也有点急促了起来。

“陛下……想知道臣妾的心愿?”她亦笑,容颜愈发美丽出尘、不可逼视。但她声音里却没有笑意,使得那笑容愈发地带着点奇异。

“不……不要说了,朕并没有……”他陡然一惊,下意识地矢口否认;但她却蓦然向他倾身,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她低喃,双手环住了他的颈子,将自己的前额轻轻抵着他的,在他唇间幽幽说道,吐气如兰。

他震惊,向后微倾了自己上半身,在两人之间拉开一点距离,盯着她的双眼。“这……是你的愿望?”他沉声问,脑中却轰轰地乱响,心裏一片混乱。情绪复杂间,他心思千回百转了数遭,终究是脱口一叹。“你这又是何苦?何苦?”

他们来自于两个敌对的家族,站在相峙的巅峰之上彼此争持;而在他们身后,彼此的家族,一个要逼宫、一个要自保,朝中的勾心斗角、暗中布局,斗的尽是皇权谁属,争的皆是天命所归。

呵。他再长叹,心中烦乱茫然。身不由己、命运所迫呵!他有他的责任,她有她的立场;纵使能抛却尊严,这和平宁静,能维持到几时?感情的归属,他不是已经示意她不要谈了吗?在这乱世里,谈什么都是奢侈;说得明白了,只能让彼此日后立场更为难而已。

想那司马昭……会因为自己最宠爱的侄女恋慕他这曹家天子,就放手不争那万人之上的皇位了吗?天子、天子……那传说中天命属意之人,其实还不是这人世中胜者的战利品?倘若手中大权在握,那虚幻的天命,岂不是可以降临在任意一个人的身上?不管他是否出身贫贱、起自寒微,只要他权倾朝野,便可有十足仗恃逼宫夺位,将天命转移到自己头顶!

她眼中浮起水雾,知他一声长叹后没有说出来的种种言语。他无奈的低叹撞击着她的胸腔,仿佛在静夜中一声声地追问着她:何苦?何苦?何苦……

“唯愿……与子同一身,与子同一身呵——”她执拗地清晰说道,茫然的泪水涨满了她的眼眶。

他沉默,只是注视着她怔怔落泪的脸。蓦然,他微一用力将她拥进自己怀中,有点冰冰凉凉的薄唇触及她脸上湿润的泪。幽深宽阔的殿内,仿佛回荡着他的低叹,与她的轻语。

——与子,同一身呵……

殿外,已打过二更的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