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一个蕴着恼怒的声音随之扬起,“你不赶快进内室躲避,却在日蚀的天色下想跑去哪里?”
“陛下……”她顾不得他们已经失和、已经恩断情绝,也顾不得自己的尊严与颜面,猛然抓着他一只手臂叫道:“快点,快到太后宫里暂避……那些护衞呢?为什么没有多少人来保护圣驾?”
曹髦在阴暗的天色里皱着眉,甩不掉她紧紧的掌握。他的神色阴晴不定,仿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接近。最后,他恼火地重重一叹,大步向太后宫中而去,并没再次尝试甩开她的手。
司马回雪紧跟在他身旁,几乎是被他的脚步拖着奔跑,到了殿内,已有点气喘嘘嘘。殿门在他们身后吱吱呀呀地合拢,将那消失了的太阳、暗沉下来的天空都紧紧关在门外;但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发抖,凝望着窗外那已被遮蔽的太阳,不祥的预感在这一瞬涌入心间。
日蚀……那代表天子的太阳,竟然被那阴影侵蚀了!这预示着什么?她不敢再想下去,心中窜入一股无可避免的冷意,突然从后拦腰抱住他,紧紧地不肯松手。他陡然吃了一惊,身躯一僵,就想甩开她的两手,声音里也微微带了点怒意。“司马回雪,你这样成何体统?朕命令你放手!”
她置若罔闻,把脸埋在他背上,一径地低喃:“陛下,你不是说,只要我们不再相见,这一切就都可以避免吗?那为什么天还要日蚀,为什么这牺牲竟然不能换得一个心安……我以为没有了我,天就会厚待于你;不是一直有人禀奏说,青龙、黄龙频频出现于某处井中么?但为何今日又要日蚀,这般使人惶恐——”
他没有再推开她了,只是僵着身子任她抱着,语气里有点萧索。“龙频现身,咸以为吉祥……可谁又想过,龙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数屈于井……”他淡淡一笑,寂寞的声音里骤然窜过一丝空茫的冰冷,像是无情的自嘲。“非嘉兆也!”
她蓦然一惊,急急转到他身前,双手改握住他的两臂,声音却抵不过心头渐次升起的忧惧。“陛下……为什么这样说?”这裏耳目众多,倘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是要陷他于万劫不复的!怎样说才能替他圆这个场?“陛下多虑了。若天命不曾依归,何需频频遣真龙现世,以为示意?”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许久,突然叹了口气,静静一笑。“司马昭仪,你在害怕。”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她脸上才起的血色彻底抹灭。“你在恐惧着什么呢?朕已受困至此,还能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她的脸色发白了,不自觉地紧紧揪住他的衣襟,哀声说:“陛下!不可以这样说,不可以这样妄自菲薄……你是天子啊!是一朝大臣、天下万民的君主,每个人都期待着你的作为,你怎么能……”
他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他并没有看向她,空洞的眼神茫然地遥望向远方的某一点,语气幽微。“天子?朕除了这个‘天子’的虚衔之外,还有什么?还能做些什么?”他废然长叹,沉声吟道:“伤哉龙受困,不能跃深渊;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她的容颜一瞬间变得死白。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厉声喝止道:“陛下!你在发热,头脑不清醒了……这是什么诗?也值得陛下一吟吗?”
他终于慢慢地转过头,微垂了视线望着她,唇角勾起一丝冷讽的笑意,如冰。“这是什么诗?”他重复着她的问题,扬起俊秀的双眉。“是朕自己做的《潜龙诗》一首嘛。”
“你……你胡说!”她气急,脱口喊出大逆不道的言辞。“陛下,你……你在发热,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抖着手,压在他前额上,恐慌的冷汗湿了她的里衣。她命令自己镇定应对这场面,可她的语调再不能那般的云淡风轻。“你为国事太过操劳了,你应该快快去休息,不要想这些永远也忙不完的国政……”
“……够了。”他拿下她那只放在自己额上的手,安安静静地打断了她。随即他将下颌向门口一抬,示意那些随侍的宫人、护衞等先行退出去。“既然日蚀已过,朕也该去处理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