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的是,她明明听说司马昭仪在太后宫里崩溃地哭泣,苦苦哀求着陛下不要轻举妄动;而后她又单独一人奋力穿过乱军混战之中,想要制止这场悲剧。那么为何她现在还能摆出一副如此镇定平静的神态?难道她不为这样的结局而哀痛吗?既然这样的结局对司马家族有利,为何她一开始要拼命去制止?假如她的动机是因为她也爱着陛下的话,那为何现在不见她悲痛哭泣?
呵,直到现在,司马昭仪还是一个谜一般不可解的人物。卞解忧想着,发觉司马回雪冷淡地将视线又转向窗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因而惶恐起来了。
“司马昭仪,我求求你告诉我吧,陛下……他有什么话留下来吗?”她哀恳地望着司马回雪平静如水的神情,企望从那一片空白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司马回雪震动了一下,早已哭尽了泪水的眼睛里,又浮现了一层很淡的雾气。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她不为人察觉地眨了眨双眼,眨掉那已经在她长睫上凝结成形的泪滴。她想起他最后的低语,气若游丝却一字一字地低诵着《洛神赋》文句的颤抖声音,以及他胸口上那道深深的伤口,随着他的每一次吐息而涌出更多的鲜血。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她还想起他在生命终结一刻的浅浅微笑,那笑容撕裂了她的心;她从没有感觉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渺小无力,竟然只能握着他的手,眼睁睁地看着此生唯一所爱之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点一滴地流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恩爱……两不疑?两不疑?在生命终结的时刻,他终于、终于……相信她了吗?相信着在她的爱里,是没有家族姓氏的存在,没有社稷政权的争夺,没有谁胜谁负,只有他,只有他的微笑与忧伤,他的才气与抱负,他的牵挂与低语?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世上也许只有她,才知道他最后留给她的笑容里蕴含着怎样的情绪,但悲哀的是,他们竟然直到永诀的那一刻,才真正地抛开了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心结与怨恨——
“不,他什么也没有说。”司马回雪听到自己平淡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室内断然响起。
卞解忧似乎犹疑不信地睁大了双眼,颤抖着声音说:“这、这怎么可能呢……司马昭仪,陛下他真的……没有留下只字词组吗?”
司马回雪的双拳不自觉地在身侧握紧,但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直视着卞解忧。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说:“不,他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