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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少年昏迷不醒,纪麟便将他放在身前,让他倚在自己身上。二人也不急奔,只让马儿缓步走着,如此直到傍晚时分,才望见茱萸镇的镇口。</p>
一进镇子,泼天的喧嚣便扑面而来。二人就像是从阴间捡回了魂,重返阳世一般,都有些恍若隔世之感。</p>
纪麟禁不住叹道:“唉,还是人多的地方好啊!”</p>
茱萸镇是个南来北往的交通重镇,单是客栈就有四五家。二人一路打听过去,在镇中心的“重阳酒家”落了脚。旁边就有一家药庐,此时少年已经醒了,二人便请大夫给他看了伤,又取了药,托客栈的人帮忙煎着。</p>
少年的伤势并不算重,只在皮肉。但他的精神似乎极为脆弱,像是大悲大喜过后的一宕千里。</p>
服药后,他便陷入了昏迷。纪麟放心不下,便守在他房中照看。</p>
是夜,少年就发起了高烧。虽然大夫说过这是正常现象,但少年蜡黄的脸,和他额上灼人的温度还是有些吓人。纪麟心中担忧,便拉着凌萧一同过来守夜。</p>
凌萧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他便在屋内来回踱步,口中不住道:“是不是真的没事啊?这看着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啊......”</p>
“纪兄,稍安。”凌萧没睁眼,口中安抚道。</p>
“欸,我知道。”纪麟应道,抬眼看见少年枯瘦的脸,心中却又是不忍,走过去将他额上烤热的帕子拿了,又浸了冷水,重新给他敷上。</p>
将近丑时,一直沉睡的少年忽然不安分起来。先是全身不适地蠕动,接着口中竟喃喃说起胡话来。</p>
纪麟凑近去听,就听他口中濡糯,来来去去就只有两个词:“师父,师娘。”</p>
念了一会儿,他的眼角忽然淌下了泪。纪麟眉头一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就听他嘴唇微张,喃喃叫了声:“阿爹......”</p>
不知为何,纪麟觉得鼻头忽然酸了一下。他回过头去,叫了声:“凌兄。”</p>
凌萧也睁开眼,走了过来。就见床铺上的少年面色潮红,眉间细细颤抖着,竟是在无声地哀哭。见状,他挥退纪麟,自己坐到床边,握住少年的手,为他缓缓渡了些内息过去。</p>
这少年内功底子薄,与沈青阮不可相提并论,何况他只是高热,凌萧控制着力度,只敢给他渡过去一成。</p>
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那少年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他缓缓睁开双目,当眼就见凌萧坐在床前,正轻轻握着自己的手。</p>
一行泪又从他的眼角滚了下来。</p>
纪麟见他醒了,忙上前一步,惊喜道:“你醒了,觉得如何?”</p>
少年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回过头来,双眼一闭,胸口起起伏伏,竟是轻声痛哭了起来。他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断断续续的,如同说梦般,吐露了他这些日子在槐镇的经历。</p>
原来,少年原是颍州人氏,从小没了娘,只跟着父亲过活。他父亲是个屠夫,可能造下的杀孽太重,没几年也得病没了。</p>
那时他才十岁不到的年纪,靠亲友接济了一阵子,终究不是办法,就跟着同乡的几个大哥大姐去镇上找活计。</p>
当时镇子上有一家香料铺子正在收学徒,他心思细,身世又惨,那家主人可怜他,就把他收下了。</p>
他便拜了师,在铺子里跟着忙碌了三四年。师父师娘怜他是孤儿,对他极为看顾,有时甚至好过对自己亲生的孩子。</p>
后来,铺子里的生意渐渐做大了,师父开始常常要到外地进货。再后来,他们搭上了京里的关系,有机会把铺面开到京城来。</p>
师父高兴坏了,拖家带口去京城看铺面。师娘和几个师兄弟也都很高兴,他们一辈子待在颍州的小县城里,还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于是,一家七八口人带了衣物盘缠上路,一路坐船骑马,看尽了大好河山,真是再也难得的一段旅程。</p>
直到最后,他们贪近路,没走官道,而是就近入住了槐镇。</p>
之后他们的经历就与凌萧二人差不多,也是被骗到那家“槐安居”里,又吃了店家准备的夜宵。</p>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一行七八人里,没有一个有凌萧这样的好身手,也没有人有他这样的警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