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一句话刚吐出头一个字,四周忽然骚动了起来。</p>
只听临船的几个姑娘惊喜地叫道:“快看呀,雨停了,天晴了,月亮出来了!”</p>
闻言,二人随即抬头,正见一缕银光在乌云中间撕了个口子,清辉遍地,是一轮姣好的弦月。</p>
被眼前的美景所感,凌萧瞬间忘记了方才要说的话,看着沈青阮道:“云破月初,是好兆头。”</p>
“是啊......”沈青阮也回过神来,伤感被笑意覆盖,双目中又是一如既往的温煦,“只是如此难得的月夜,没有酒也就罢了,若还少了丝竹助兴,岂非太过可惜!”</p>
他说着四下扫了一眼,也不知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牢骚还是怎的,二人同时在船篷的内壁上看到了一只悬挂的阮咸。远看着就色泽清润,不似凡品。</p>
这么只破船上竟然有这样雅致的东西?凌萧在古朴的阮咸和黢黑的撑船老头之间来回逡巡了一圈,不由暗自腹诽。</p>
沈青阮已经行动起来,到船篷里取下那只阮咸,随口跟船家交涉了几句。俄顷,他抱着阮咸满面含笑地回来,落座后一面调音,一面解释道:“说是几日前一个小姐落在这儿的,一直也没回来取。既然咱们会弹,就让给咱们弹一会儿,也给大家解解闷子助助兴。”</p>
说话间,他已经调好了弦。可凌萧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因为弦音一起,他就瞬间被带回了还在国学监读书的那段日子。那段心无旁骛,简单惬意,如山间流水般平淡,却又如烧喉烈酒般雄浑壮丽的日子。</p>
弦音如珠落,一颗颗滚过他的心头。他从不知自己竟会对一样东西产生如此难以割舍的眷恋,没有时还觉不出什么,可一旦又有了,就顿时觉得没有它的这段日子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p>
正是食髓知味,刻骨铭心。</p>
音调好了,流水般的调子就传了出来。沈青阮先是就着眼下的心情随手弹了几段,而后几个拨弦过渡,就又回到了那段熟悉的旋律。</p>
天晓得凌萧已经多久没听到过这段旋律,乍一听见,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细孔都在疯狂地痉挛颤抖。热血在体内奔涌,久远的回忆被翻将出来,最疏阔的弦音绞缠着最热烈的心事,激得他几乎热泪盈眶。</p>
沈青阮右手有伤,只能用左手弹奏,弦音与弦音之间明显有些生涩。可这段曲调本就不需要什么高超的技巧,全凭心念,情到曲扬。</p>
终于,最后一个音在他手下滑落。凌萧心头充溢的情愫已经快要将他没顶,他慢慢抬起头来,望着沈青阮月光下静谧的脸,难言的不舍几乎要夺眶而出。</p>
“要不我们走吧。”他忽然道,“离开这里,离开江国。从这里到虞州渡,再从那里换一条大船,从此天南地北,任意东西,再也不受那些可笑的祖制规矩的束缚!”</p>
闻言,沈青阮怔了怔,双目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望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柔和。</p>
“这话要是你方才在街上说,没准我们就真的走了。”他说着,轻轻吸了口气,“可惜眼下不行了,刚刚我来不及拿银子付账,把整个荷包都扔给那个摊主了。”</p>
他笑得温煦,秀美的眼眶中似有水光闪烁。</p>
凌萧蓦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就是不死心。他想说他身上带着银两,足够路途之用,可这句话刚开了个头喉头就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p>
其实他心里明白,他们说的都不是银两的事。他们都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区区几两银子如何能绊住他们前行的脚步?</p>
挡在他们面前的是比之更高更大的东西,是沈氏一族绵延千年的历史,是从沈相夷那个时代起就流传下来,扎根在他们族人心中的执念,是“西南沈氏”这个响亮了几百年的金字招牌,更是巍巍皇权,四邻环伺,狼多肉少,虎视眈眈。</p>
无形的妄念最终都化作沉重的枷锁,落在一人瘦削的肩膀之上。犹如秀丽单薄的虞州府,载不动一整座巍峨高耸的殒剑山。</p>
“那便不走了。”他忽然改了口风,望着沈青阮微微一笑,“留下也好,西南地大物博,有你喜欢的酥饼,也有我爱的笋丝。风云际会,世事无常,反正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p>
沈青阮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也绽开了一个旋着梨涡的笑:“如此,甚好。”</p>(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