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香叶的胳膊几乎要触到那婆子的鼻子。
那婆子讪讪地拨开龙香叶的胳膊,道:“老夫人,是奴婢说错了。大少奶奶的原话是,谁来都不见,包括老夫人、大少奶奶的亲娘,还有大少奶奶的亲妹子。”
龙香叶听说连方妩娘也不见,倒也无计可施,在门口瞪了一会儿,见两个守门的婆子都是膀大腰圆,自己带的人又少,自是斗不过,只好皱着眉头走了。
回到自己的萱荣堂,看见萧泰及和关芸莲过来了,龙香叶没精打采地道:“你们来做什么?”一边对下人吩咐道:“去正院给我请诸郎中过来瞧病,就说我最近开始咳嗽了,昨儿头疼得厉害,今儿又被气着了。”说着,捂着嘴咳嗽几声。
大丫鬟梅香忙应了声,又折回到正院去请诸素素。
萧泰及过来坐到龙香叶身边,帮她捶背,笑着道:“一来是给娘请安,二来,我们挂心两个侄儿侄女,想着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们了,今天特意让他们的二婶去看看。”两个孩子的二婶就是他的妻子关芸莲。
龙香叶嗐了一声,道:“我刚从他们那里回来。门户守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不让我去看呢。更何况你们?——别做梦了,陪我吃了午饭,你们就回去歇着吧。”
萧泰及和关芸莲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才摇头道:“大嫂把这两个孩子看得太金贵了,也不怕折了寿。小孩子应该贱养,才能养的大。”
龙香叶不爱听这话,瞪了关芸莲一眼,厉声道:“你混说什么?这是你这个做二婶的能说的话吗?”
关芸莲缩了缩脖子,嘟哝道:“我表妹和姨妈说明天要来看孩子,还准备了好大一个金锁,足足十两重呢,要给平哥儿做见面礼……”
龙香叶呸了一声,啐到关芸莲脸上:“十两金子了不起啊。我萧家花的金子银子,都能照原样儿打出你这么个银人,就知道眼皮子浅。——去,去小厨房给我看看点心做好没有。”
关芸莲只好出去小厨房。
龙香叶就对萧泰及道:“你这个媳妇,真是太不上道了。”然后又数落金姨妈和陈月娇:“那也是两个白眼狼,出去这么久,也没有说经常回来看我。现在我得了两个孙子孙女,居然只准备一个金锁,也不嫌寒骖。”
萧泰及笑着道:“娘,平哥儿是嫡长子,当然见面礼要贵重一些。安姐儿是女儿,她们可能准备的别的礼物吧。”话里话外帮金姨妈和陈月娇说话:“再说,大嫂将门户守得死死的,别人进不来,咱们也出不去。娘,也就您的性子好,能受得了这样的媳妇。”
龙香叶听得心眼俱开,回手拍了拍萧泰及的手背,叹息道:“你大哥是被这个媳妇降住了,我也只有你这一个靠得住的儿子了。”
龙香叶当然不把金姨妈和陈月娇放在眼里,话头又转到萧泰及身上,指着他的额头问道:“你别说人家了,说你自己吧。你大哥儿女双全了,你一个孩子都没有。春云的胎到底是怎么没的,你知不知道?”
萧泰及的通房春云,本来因为怀了孕抬了姨娘,还在杜恒霜之前。结果杜恒霜双生子都生下来了,而春云却在上个月滑胎了。
萧泰及不想提自己屋里的女人,忙道:“是她没福气,坐不住胎。”
“不是别人使坏?”龙香叶狐疑地道:“你屋里女人太多,保不住……再说,芸莲至今没有怀上。”
萧泰及嗐了一声,摇头道:“娘放心,我屋里的女人有什么花花肠子,我都知道。芸莲她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脑子。我都知道,诸郎中也说了,是孩子自己有问题,生下来也会有问题,还不如不生。”
说起这个,龙香叶就有些郁闷。这个世上的男人,都是十二三岁就通人事,十五六岁就成亲,很快就做了爹,一点事都没有。而她的小儿子萧泰及,似乎就运气差了些,如今已经十五岁了,却弄薄了身子。
想到这裏,龙香叶低声道:“等会儿诸郎中来了,你让她给你把把脉,开付药吃吃,也好早些得个儿子。”
萧泰及确实想过这件事,自己的女人接二连三坐不住胎,他也坐不住了,忙点头道:“等诸郎中过来,我就问问她,有没有这方面的药可以吃。”然后又觉得跟龙香叶说这些话太别扭,就岔开话题道:“娘,我听说龙表妹的外祖家里,刚刚跟太子妃的娘家认了宗亲,将他们抬到嫡宗。表妹的舅舅还封了个七品官儿。”
龙淑芝的娘,也是清河崔氏的姑娘,本来既不是嫡宗,也不是长房,不知为何,最近突然得了太子妃娘家的青目,将他们提到嫡宗,还给龙淑芝的舅舅封了官。
龙香叶明白萧泰及的意思,但是关芸莲是她亲自给萧泰及挑的媳妇,不肯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梗着脖子道:“那又怎样?你舅舅家也不差,做什么眼红别人家?”
萧泰及心裏更加不舒服,坐了一会儿,等诸素素过来,给龙香叶诊了脉,开了付温药的方子,自己才凑上去,问了问自己的情形。诸素素早就想提醒萧泰及吃药养养身子,便给了他一个方子,让他自己抓药吃,同时叮嘱他,不要再跟女人同房,最好等到十八岁之后,否则药都不吃了。
萧泰及更是郁闷,拿了药方,不等关芸莲回来,自个儿就先走了。
第二天,陈月娇和金姨妈果然来萧家做客,依然没有见到杜恒霜和两个孩子,只跟龙香叶见了一面。
龙香叶有些不舒服,刚吃了药,直打瞌睡,连午饭都没有留,后来金姨妈和陈月娇还是去萧泰及家里吃的饭。
吃过午饭,陈月娇和金姨妈就打道回府了。
坐到车里的时候,陈月娇撂开车帘,神情复杂地看了一样萧家的红木大门。她记挂着那两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跟上一世,杜蘅生出来的孩子一模一样。虽然出生的时间不对,杜蘅也没有生过双胞胎,但是是同一个身子孕育出来的孩子,陈月娇的心情十分复杂。
可惜,今天没有见到。
“走吧,回家去。”陈月娇撂下帘子,淡淡地吩咐一句。
在杜恒霜的强硬命令下,龙香叶再不能大中午的打扰她和孩子的睡眠。
安姐儿又在诸素素的精心照料之下,很快病好了,重新回到杜恒霜和平哥儿所在的东次间。
杜恒霜心满意足,就算两个孩子越发黑白颠倒,白天睡不醒,晚上不睡觉,她都精神奕奕地守着,因为她跟两个孩子同样的作息。他们睡,她就睡。他们醒了,她就醒着。倒是一点都不困。
过了七八天,龙淑芝又来到萧家,和龙香叶住在一起。
听说杜恒霜把持着正院,不让龙香叶看孩子,龙淑芝笑着道:“姑母不用再郁闷了,咱们自己找乐子。听说教坊出了好多新戏,咱们不如叫一个班子听一听?”又奉承龙香叶:“大表哥听说要得胜回朝了,这次肯定要升官。咱们也要乐和乐和,庆祝一下。再说姑母家这样豪富,咱们自己养一班小戏子如何?各种行头装扮器乐都是现成的,一套买过来就行。”
龙香叶这几个月确实被关在萧家,着实闷得很了,如今得知大儿子不仅没事,而且打了胜仗,肯定要再升官,自己的诰命说不定又回来了,心裏也喜上来,忙问道:“有些什么戏?”
“教坊出来个角儿,叫霜满天,扮相唱腔都是上好的,据说还去宫里给陛下唱过戏。他们的班子,叫鸾回头,新排的戏有《目莲救母》,还有《李娃传》,都是顶顶好的。我回外祖家,跟着舅舅去太子妃的娘家做客,听了一回,实在是绕梁三日,从此不知肉味了。”龙淑芝满脸神往地捧着下颌说道。
龙香叶听着动心,忙道:“听起来不错,让谁去请呢?”
“外院大总管萧义吧,听说他的人面挺广的。”龙淑芝笑盈盈地说道,似乎对萧家在外面的事情都有所了解。
龙香叶笑着斜了她一眼,就叫了萧义过来,说要听戏,让他去传“鸾回头”来府里唱戏。
萧义当然不敢不允,折出去之前,特意给杜恒霜送了信。
杜恒霜倒是没有阻拦。
反正只要不到她的院子呱噪,她都懒得管,只是吩咐萧义到时候要管紧门户,戏班子人多手杂,要防乱子。
萧义这倒是不怕。那些戏班子里的人都是下九流的贱籍,本来就是讨生活的苦命人,到高门大户唱戏,只有他们怕主人的,没有听说哪个戏班子敢吃饱了撑的,在主人家捣乱。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倒是更担心被无良的高门大户欺侮霸占,哪有心思去高门大户浑水摸鱼?——一旦抓住,不但自己性命不保,整个戏班子的人都要连坐送命的。
无脑的小姐看中戏子,偷跑出去找戏子私奔是有可能的。但是戏子明目张胆到人家内院拐小姐这回事,就完全是胡诌了。
杜恒霜同时也吩咐萧义,说后花园有临水渊,本来就是为听戏搭建的,到时候,让戏班子走驷马院,从那边进后花园,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内院了。
临水渊在后花园的荷花池塘边上,临水听音是最好的。
萧义应了,派人去请了“鸾回头”的老板,下了十两银子的定金,让他们明天来萧府唱戏。
第二天一大早,龙香叶就起床收拾,换上新做的蜜合色团花对襟短襦,樱草黄夹缬软烟罗直筒裙,头上还带了八宝攒珠钗,光这一个首饰,就在阳光底下明晃晃地闪瞎大家伙儿的眼睛。
龙淑芝满脸羡慕地看了看龙香叶的攒珠钗,夸了半天,才跟她一起吃早饭。
很快戏班子就来了,临水渊的婆子忙过来回报:“老夫人,戏班子到了,在临水渊装扮呢,请老夫人移步。”
龙淑芝知道临水渊是后花园的一处院子,裏面靠荷花池塘搭有戏台,倒是可以听戏。可是在后花园,岂不是太便宜别人了?
龙淑芝撇了撇嘴,对龙香叶低声道:“姑母,我觉得清音阁更好。不如咱们去清音阁吧?”
清音阁在内院,而且在杜恒霜所住的正院顺风的地方。
在那里摆台子唱戏,正院肯定能听得到。
龙香叶明白了龙淑芝的意思,忍不住笑道:“你这个鬼精灵,就知道装神弄鬼。”
龙淑芝挽着龙香叶的胳膊撒娇:“姑母,我不是为姑母打抱不平吗?人人都去趋奉大表嫂,我心裏眼里却只有姑母。哪怕得罪大表嫂,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姑母在我心裏是第一位的呢?”
龙香叶更加高兴,拍着龙淑芝的手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今儿就要扰你的雅兴。好,咱们就去清音阁。”然后吩咐婆子:“把清音阁收拾好了,让戏班子去清音阁唱戏,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那婆子无奈,只好应了,一边传话让人收拾清音阁,一边去给外院大总管萧义报信。
萧义听说,只好多派了人手,看着戏班子搬东西去清音阁。
很快人手到位,装扮好了,一出《目莲救母》唱了起来。
锣鼓铿锵,乐音飘飘,传到了杜恒霜所住的正院。
两个孩子昨夜没怎么睡,杜恒霜一直陪着他们,到今天早上,两个孩子才睡熟了,杜恒霜也跟着睡。
叮叮咚咚的锣鼓声如打雷一样,吓得安姐儿先就叫了起来,平哥儿也被吓了一跳,跟着一起嚎,又因被吵了瞌睡,两个婴孩十分难受,真正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