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当年送给杜恒霜一块玉质上佳的紫玉环佩,杜恒霜这些年无论在哪里,都一直戴在身边,包括这两年养病逃命,都未曾离身,已经温养得更是出色。
庄伯有些迟疑,道:“大小姐,若是这些下人昧下大小姐的玉佩,咱们可怎么处?”
杜恒霜莞尔,摇头道:“庄伯放心。这些门子不敢昧下这个东西的。——他们敢昧,我就能让他们吐出来。”
庄伯这才放心,连忙拿着玉佩去角门叩门。
那门子甚是和气,看见庄伯一身庄稼人打扮也没有看不起他,待看见他手里的紫玉环佩,说是要给王妃瞧,就知道来人是谁,那门子更是客气。
在高门大户做门子的人,见高拜见低踩不要紧,但是一双眼睛一定要毒。绝对不能只敬衣冠不敬人,乡下的地主老财的看门人,才是看着衣衫下菜碟。
世家大户的下人,却是从细节来分辨一个人的身份。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根本就混不长久。
毅亲王府的这个门子当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一眼就看见这紫玉环佩玉质温润绝佳,是非常稀少的紫玉,而雕工更是说不出的精致大气。
“您稍等,小的马上去报信。”门子忙对庄伯行礼,半掩了门,一溜烟往二门上去了。
婆子去慕容兰舟房里回报的时候,慕容兰舟和毅亲王都才刚刚起身。
毅亲王坐在一旁,含笑看着慕容兰舟梳妆。
那婆子将紫玉环佩送到王妃的大丫鬟手里,托大丫鬟转交上去。
“大清早的,会是谁啊?”慕容兰舟听说有客来访,还是她的故友,有些奇怪,探头往大丫鬟手里瞧了瞧,一瞧便愣住了,连忙从大丫鬟手里取过紫玉环佩,对毅亲王道:“义之你瞧……”
毅亲王就着慕容兰舟的手看了看,也愣住了,然后霍地一声站起来,急切地问道:“那人在哪里?快带我去!”
居然不说把人领进来,而是自己出去迎接。
王妃房里的丫鬟婆子看直了眼。——来客这样大的架子,难道是陛下来了?可是陛下微服私访,也不用先拿块玉佩出来叩门吧?
众人寻思间,毅亲王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
慕容兰舟猛然想起一事,也唰地一声站起来,手里握着紫玉环佩,连声音都颤抖:“快,快给我抬轿子过来,我要出去!”
屋里的丫鬟婆子忙去备轿。
等慕容兰舟出到毅亲王府门口的时候,她看见毅亲王已经站在一辆其貌不扬的大车前面,跟两个头戴长长的幕离的女子说话。
慕容兰舟眯起双眸瞧了瞧。
一阵微风吹来,将两个女子的幕离吹得四下飘荡,露出了其中一个女子完美如玉的下颌。
慕容兰舟觉得眼熟得紧,忙快步走过来,急切地问道:“是谁?你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毅亲王回身赶紧扶住慕容兰舟,嗔道:“你走那么急做什么?小心嗽疾又犯了。”说完又笑:“现在犯了也不怕,因为我们的郎中回来了。”
站在毅亲王面前的两个女子轻轻掀起了幕离的一角,和慕容兰舟打了个照面,然后放下幕离,对她躬身行礼:“见过毅亲王妃。”
慕容兰舟大喜。站在她面前的,可不正是杜恒霜和诸素素这两个失踪了两年的人?!
“站在这裏做什么?还不进去说话!”慕容兰舟十分急切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了杜恒霜的手:“这两年你们都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当初说你突然病了,我还以为没有大碍,及至后来,庄子又起火,又说你遭遇不测,我们都是不信的。那时候,除了你娘家京兆尹府,还有我们这边郡王府,都派了不少人下去查探,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大家寻了大半年,才放弃希望,觉得你大概是真的运气不好……”
慕容兰舟言简意赅地说着这两年的事,很是心急。
杜恒霜听说娘家和郡王府还曾经找了她们大半年,不信她们是遭遇不测,心裏暖暖的,低声道:“多谢王妃挂念。不过今日恒霜还有事,改日等家里事了,请王妃来我家做客,到时候,恒霜一定先自罚三杯,和王妃不醉不归!”
慕容兰舟看了毅亲王一眼。
毅亲王微微点头,道:“刚才就是在说这件事。”说着又对杜恒霜道:“没关系。我都记住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杜恒霜再次郑重谢过毅亲王:“恒霜冒昧了。还望毅亲王恕罪。还是那句话,毅亲王大恩大德,恒霜一定会知恩图报。”
毅亲王摆摆手,感慨地道:“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再不回来,我都快挡不住了。昨儿士及还说,如果陛下一定要下旨,他也没法子,拼着抗旨下大狱,他也不会从的。只是我问他,若是他逞匹夫之勇下了大狱,你们的两个孩子怎么办?他才没话说。”
杜恒霜更是歉疚,垂首敛容道:“是我对不起两个孩子。”
“快别说这些了,你更不容易。孩子还小,还来得及。若不是情非得已,谁会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慕容兰舟察言观色,知道杜恒霜似乎还有急事要去做,也不苦留她了。横竖她没死,又回到长安,以后见面的日子多得是,也不急在一时。
杜恒霜努力翘起嘴角,隔着轻纱幕离,对着慕容兰舟笑了笑:“那我们就走了。王爷,别忘了明天,明天再去请旨。”临走的时候,杜恒霜再三叮咛。
毅亲王点点头:“放心,我晓得。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进宫去请旨,为何要等明天?”
杜恒霜刚才对毅亲王也是说,她被人所骗,才到今天的境地,所以希望毅亲王明日进宫,挑个合适的时机,向陛下请个旨意。
毅亲王都应了,和慕容兰舟站在王府大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杜恒霜和诸素素的马车远去。
她们去的方向,正是萧家老宅永宁坊的方向。
慕容兰舟的眼睛有些湿润,对毅亲王道:“你看,我说的对吧,我一直相信恒霜没有死。”
“好好好,都是你对,你是咱们王府的女诸葛,行不?”毅亲王心头大畅,和慕容兰舟转身进屋子,又道:“素素也回来了,你的胎可有专人照顾了。”
说起诸素素,慕容兰舟也觉得奇怪,笑道:“咦,她跟恒霜出去了两年,这一次回来,居然不像以前一样盯着你了。——难道是近朱者赤?我觉得她变了许多。”
毅亲王无语地摸了摸鼻子,停下脚步道:“你先回去。我出去看看。”
“你去哪里?”慕容兰舟眼珠一转,就知道毅亲王要去干嘛。而且她也很好奇,便道:“你带我一起去,我从此疼你。若不然,哼哼,我欺负你儿子……”说着,作势要拍自己的肚子。
毅亲王立刻屈服:“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带你一起去。”说着,命下人赶出一辆同样其貌不扬的大车,让人铺了厚厚的褥子,带着慕容兰舟一起上车,往萧家看热闹去了。
此时天已大亮,官街鼓的鼓声开始敲响,官员上朝的时间到了。
毅亲王是王爵,又是武将,不用每天上朝。
萧士及不一样,他是柱国侯,而且是神武将军,如今在兵部兼差,每天还是需要上朝的。
他昨夜又是一夜无眠,早上起来用凉水净了面,随便用了点早食,就换上玄色的武将朝服,从内院出来,往外院交待几声,才准备去上朝。
从角门出来,他一眼看见陈月娇拎着一个紫檀鱼戏莲叶图的食盒等在门口。
“侯爷去上朝?”陈月娇忙道,一边说,一边咳嗽了几声。她今天特意穿了雀眼纹海棠红窄袖双丝绫对襟短襦,牡丹纹霞影蜀锦长裙,头上梳着牡丹髻,鬓边斜斜地插着一支衔珠累丝金凤钗,映着她清丽无双的面容,娇艳清丽兼或有之,就连一旁的门子都不断拿眼角觑她。
萧士及没有理她,自己翻身上马。他上朝骑的马,是一匹纯正枣红色的大宛良驹,是他这次回来,陛下亲赐的。
陈月娇有些着急地迎了上去,攀住萧士及的缰绳道:“侯爷,您别误会。我是来看两个孩子的。他们跟我住了一年,我对他们的习惯非常熟悉。平哥儿晚上容易惊醒,醒来就要哭,一定要妾身哄着才肯睡。安姐儿晚上经常盗汗,不知道那些下人有没有晚上给她擦身换衣。——妾身真的很想他们。妾身这裏做了几个他们爱吃的小菜,想送进去给他们吃。侯爷,您不用把妾身当妻子,妾身只要给两个孩子做养娘就行了。如果侯爷愿意,妾身现在就去跟老夫人商议,将妾身从族谱上撤下来。”言辞殷殷,一片慈母之心溢于言表。
说着说着,陈月娇又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
萧士及刚回来的第一天,就给她一记窝心脚,她以为自己的肋骨都被踢断了,后来才发现,不过是胸口闷疼了几天,就好了。她私下里找郎中瞧过,说没有大碍,她才放了心。
萧士及听了陈月娇的话,冷然道:“我是萧家的族长。那族谱没有我的签字画押,本来就不作数。你不用白费心思了。”说着,一勒缰绳,正要转身离去,然后他就愣住了。
陈月娇不知出了何事,也跟着转头看去。
只见在萧家老宅大门前面空地的另一端,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头上绾了如意髻,一支首饰都没有,显得无比素净。身上的衣衫胜雪,和她雪白的肌肤几乎融为一体。怀里抱着一只同样雪白的毛茸茸的小动物,看上去像是只狐狸。
真是白日见鬼了!
陈月娇吓得一声惊呼出口,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跌得散了,裏面的菜汤饼团滚作一团。
萧士及定定地看着前方的女子,眼里渐渐盈满了泪水。在那模糊的泪眼间,他看见对方的面容,漆黑明亮的双眸,细长的柳叶眉,精致的俏鼻,樱粉的嫩唇,容色绝艳,丽盛牡丹。一身白衣,更是将那种丽色衬到极致。
淡极方知花更艳,就是这种效果吧?
站在那里的,正是杜恒霜。
她也定定地看着萧士及,幽幽地道:“及哥哥,霜儿还活着,你怎么能另娶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