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氏浑身一震,只觉得一股清凉从小腿处慢慢注入,上升到她燥热的脑子里。
泛红的眸子逐渐恢复清明。
“……老爷!”穆氏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徐大老爷徐文静,娇呼一声,便软软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好了好了,没事了……”徐文静无比心疼,回头让跟上来的丫鬟把衣裳拣起来给穆氏披上,然后将穆氏打横抱起来,回正院去了。
过了一会儿,汤氏带着请来的郎中匆匆忙忙赶到正院,让他给穆氏诊脉。
徐文静紧张地坐在一旁,问道:“内子可是有碍?”
那郎中诊了半天,摇头道:“看脉相还好,不像是有病。”看了徐文静一眼,又道:“能不能让鄙人见一见夫人的金面?诊病讲究‘望闻问切’,能观气色,能更好地帮助诊病。”
徐文静没法,只好掀开帐帘,给那郎中瞧了瞧。
那郎中看过去,只见穆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平稳,脸色红润,就像是睡着了,并不像是有病的样子,面色一沉,道:“徐大人,您夫人只是睡着了而已。——这也要请郎中,您真是疼这位夫人。”说着,站起来拱了拱手,就告辞离去,连药方都没有开。
徐文静也是疑惑,伸手探了探穆氏的额头,还有她的胸口,都很正常,没有生病的迹象。
可是她就是不醒,怎么叫也叫不醒。
徐文静甚至让人拿了铜跋过来,在穆氏耳边使劲儿敲着,一般人都能震聋的耳朵,可还是叫不醒穆氏。
汤氏和徐二老爷都等在外头,脸上都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春杏走了进来,麻利地让下人给二老爷和二夫人上茶,又道:“二夫人、二老爷,你们先回去吧。这裏有我们老爷,我也会帮着伺候夫人的。你们家里还有孩子,一直守在这裏也不是事儿。”
徐二老爷和汤氏对视一眼,都点点头,道:“那就麻烦小嫂子了。”说着,和汤氏一前一后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徐二老爷免不得发牢骚,道:“大哥这哪里是娶继妻?——分明是娶回来一房祖宗!连太子妃和毅亲王妃都敢得罪,她以为自己是千金公主啊?!”
汤氏苦笑道:“你错了,人家可是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除了大哥,她眼里还有谁?”
徐二老爷冷笑一声,重重地捶了桌子道:“蠢货!蠢货!她以为只要服侍大哥,她就是太皇太后了不成!——这也得大哥做了太上皇,才轮到她做太皇太后!”
汤氏忙道:“老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说着,又忍不住撇了撇嘴:“当初我就说,这小门小户的小娘子,做妾做外室都使得,做正妻,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你看长安城的这些官儿,有几个的正妻是小户人家出身的姑娘?”
徐二老爷倒是笑起来,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柱国侯夫人,不就是小户人家出身?”
汤氏啐了他一口,道:“放屁!——柱国侯夫人虽然生父是商人,可人家也是前朝出了名的大盐商。东萧西杜的名头,你只当是白叫的?有了那般的富贵,柱国侯夫人怎又会同娇生惯养的小户女子一样没有见过世面?再则,她生父早逝,她实际上,是洛阳大司马,如今的京兆尹许绍养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杜恒霜的娘亲方妩娘是京兆尹许绍的填房,这也是长安城的官儿当中尽人皆知的事儿。
徐二老爷点点头,笑道:“是是是!都是为夫失言了,还望夫人莫要见怪。”说着,对着汤氏长揖在地。
汤氏笑着避开,道:“老爷折杀妾身了。”
两人说笑一番,很是融洽。
汤氏见徐二老爷心情好了一些,就低声道:“老爷,有件事,我一直想跟老爷说来着。我是妇道人家,不知道该怎么办,全凭老爷做主……”说着,凑到徐二老爷跟前,将今天早上见到两个“徐文静”的事儿说了一遍,包括大房里的下人仆妇这两天动不动就大白天睡过去的异样。
徐二老爷先还带笑听着,后来神情就越来越严肃。
“这事儿确实蹊跷。”徐二老爷捻着胡须,在屋里踱步:“我跟你说,大哥这阵子,也对我说,一回府,他就觉得心裏沉甸甸地,很是不舒服。一出去,他就马上好了,甚是奇怪。——跟你刚才说的大房的事儿,确实有些相似之处。”说完又道:“那个跟大嫂弄……的男人,你可看见确实是大哥?”
汤氏回忆着道:“确实生得跟大哥一模一样。只是……”又把刚才徐文静对她吼的话说了一遍,道:“你听听,大哥刚才说的话,根本就是在说,他早上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出去了,这晚上才回来。”
如果徐文静根本没有回房,那跟穆氏弄那事儿的人,就不是徐文静。
但是汤氏又说跟徐文静生得一模一样……
徐二老爷知道,这种事,如果不是确实如此,汤氏犯不着说着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他知道,汤氏早就对穆氏不满。如果能有机会落井下石,说穆氏偷汉子,汤氏可是不会容手的。
汤氏没有这么说,就说明那件事,差不多是真的。
确实有一个跟徐文静生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出现在徐文静不在家的时候。
徐二老爷的脸色更加严肃,站起来道:“你跟谁都别说,我去问问大哥。”说着,急匆匆往大房去了。
天黑的时候,萧士及也从城外打猎归来。
他一回来,就去了内院,看见杜恒霜正带三个孩子吃饭。
两个大的坐在桌旁,小的才几个月,被杜恒霜抱在怀里。
萧士及脸上紧绷的神情一下子缓和下来。
杜恒霜抬头,看见是萧士及进来了,忙笑着站起来道:“你回来了。今日玩得可好?”
萧士及点点头,道:“我去洗手,换身衣裳,回来跟你一起吃饭。”
平哥儿和安姐儿大叫:“爹爹!”
萧士及微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乖。等爹爹去换身衣裳。”说着,进屋去了。
杜恒霜想了想,将怀里的阳哥儿交给乳娘,自己跟着进了屋子,一边帮萧士及找衣服,一边问道:“你怎么啦?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萧士及在屏风后叹口气,脱下身上的深紫箭袖长袍,道:“今儿跟王爷说了点儿事,王爷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但是也没有跟我说。”很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杜恒霜听了,反笑了,道:“王爷不跟你说,是为你好,你担什么心?”
萧士及没有做声。那时候,他跟王爷提起来,说是从穆夜来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个是徐文静要倒霉了,另一个是突厥那边有异动。
本来他还想说,这两件事怎么想,怎么不靠谱,可是毅亲王一听,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一整天都是心不在焉地。
快要回家的时候,萧士及忍不住,问道:“王爷,若是有心事,不妨说出来,让士及为您分担分担?”然后后又试探着问道:“徐文静到底是当年元谋起事的三功臣之一,如今又没有犯错,何故圣上要……铲除他?”
对于这些元老重臣,除了谋反是罪不可赦,别的事情,陛下应该都会网开一面的。
萧士及想不通,徐文静在什么地方触了永昌帝的逆鳞……
毅亲王当时拍着他的肩膀,长舒一口气道:“士及啊,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你还是少知道些为好。”说完,又郑重对他道:“士及,我只希望,在将来有一天,你要为我大齐一雪前耻……这个脓包捂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到了要挤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