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的心裏一直存了一丝侥幸。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永昌帝还会把这个位置还给他的。毕竟江陵是他一手打下来的地盘,而且他的昆仑奴水军,至今还驻扎在那里压阵。
可是永昌帝却终于打碎了他的幻想。
萧士及闷闷不乐地来到后院,进到里屋,往杜恒霜旁边的长榻上躺下来,用手蒙在额头上,很是不忿地道:“……陛下刚刚把检校荆州刺史的位置授给了衞星峰!”说着,忿忿不平地用拳头捶了捶长榻。
杜恒霜正在案桌后面看账本,闻言抬起头,淡淡地道:“这不奇怪,陛下倒是挑了一个大家都满意的人。”
“他有什么好?!”萧士及很是不解地看着杜恒霜:“居然连你也觉得他不错?你别忘了,他为了攀龙附凤,连自己的原配嫡妻和嫡子女都敢一笔抹杀,这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男人,你居然说他不错?!”
杜恒霜笑了笑,低头拿着笔在账本上画着勾,道:“这是他的私事,跟我无关。况且,连他的原配嫡妻丹娘都不想跟他计较,你我都是外人,又何必这样义愤填膺呢?大家半斤八两,大哥别笑话二哥而已……”
萧士及没有听出来杜恒霜话语中的讥讽,仰臂抱着头,恼道:“衞星峰在军事上资质平平,让他去打江陵,打十年也未必拿得下!”
杜恒霜叹口气,摇摇头,道:“士及,你还不明白?——他是去治江陵,不是去打江陵。这完全是两码事。”
萧士及慢慢静了下来,凝神看着杜恒霜:“那又怎样?没有我辛辛苦苦把江陵打下来,他到那里去治江陵?”
“你要这样钻牛角尖,那我就没话说了。”杜恒霜淡淡地道,低头继续看账本。
萧士及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挪了一会儿,心裏的憋屈之意还是不能散去,恨恨地道:“我马上写信,让我的昆仑奴水军回来。留在那里,不过是继续为人做嫁衣裳!”
杜恒霜啪地一声阖上账本,瞪着萧士及道:“你居然把昆仑奴水军留在了江陵?!”
“……依附萧铣的人不少,我们只拿下萧铣,别的人,不一定是心甘情愿臣服大齐。若不是昆仑奴水军在那里驻扎,江陵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平静?!如果那些人犯上作乱,受苦的还是那些无辜的老百姓。”萧士及对杜恒霜解释他为什么要把昆仑奴水军留在江陵。
杜恒霜用胳膊撑着头,定定地看着萧士及。
这一次,她发现自己也不了解他了。
这个人,跟她从小心裏的那个人,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是仔细琢磨来,又已经发生了很多的变化,出现很大的不同。
她也弄不清,自己曾经倾心喜爱过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只要我的昆仑奴水军一调回来,江陵的城防必定不会那样太平了。衞星峰,就看他的能耐吧!”萧士及冷笑一声,又躺了回去:“陛下一定会后悔他派错了人!”
杜恒霜嗔了萧士及一眼,道:“你别说气话了。其实衞星峰,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选,至少比你合适多了。”
萧士及忍不住瞪着杜恒霜。
“你瞪我我也要说。”杜恒霜忍不住瞪回去,要比谁的眼睛大吗?——谁怕谁!
“这个位置,陛下的意图很明显,是要给寒门庶族出身的人,不能再让士族把持这样重要的位置。你知道,衞星峰和我们一样,都是寒门庶族出身的良家子。其次,他又是清河崔家的女婿,让他出任这个职位,又能让士族门阀满意。第三,他也是陛下的女婿。对陛下来说,他比你更是自己人。让他去江陵,真是皆大欢喜。”说着,杜恒霜看了看萧士及越来越黑沉的脸色,掩袖笑道:“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他们满意了,我们的柱国侯气炸了肺!”
听着杜恒霜久违的调侃语气,萧士及满心的苦闷突然烟消云散,他愣愣地看着杜恒霜一脸俏皮的笑容,心裏像是被人用重锤重重击打过一样,心裏又酸又软,还有些闷闷的钝痛。
杜恒霜看见萧士及的神情,忙收了笑容,咳嗽一声,总结道:“所以,你也别忿忿不平了。对陛下来说,你只有打仗的本事。就算没有穆侯府的事,你这个刺史位置也是坐不稳的。就算你想坐稳,别的人也容不得你坐稳。朝堂之争,只靠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甚至靠着陛下也是不可靠的。士族门阀绵延千年,自有他们的底蕴。我们既然选择做了陛下的棋子,也要有做弃子的自觉。”
这句话,萧士及听懂了。
有时候,能被人利用,也是因为有被利用的价值。
最怕是别人连利用都不肯了,而他手里什么倚仗都没有,自然就被人划拉到最低层。
杜恒霜看完账本,就拿着去外屋跟知数和知钗交代事情,留萧士及一个人在屋里仔细回味。
萧士及想了很久。他发现,他把陛下、太子,还有毅亲王、士族门阀这些人,看得实在太高了。其实说到底,不管是朝廷,还是黑道,都是利益之争,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而他可以倚仗的东西,在错综复杂的利益面前,真的是不堪一击……
没过几天,衞星峰一个妻室都没有带,只带着一批幕僚随从和一队军士,离开长安,往江陵上任去了。
衞星峰他们刚走,永昌帝就又派内侍来到柱国侯府传旨。
这一次,永昌帝的旨意,是要褫夺杜恒霜的诰命夫人的身份。因她在新太子妃册封大典上“失礼罔上”,为了维护太子殿下的尊严,必须要严惩这种不敬太子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