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不是吃不起这裏,只是自从杜恒霜走后,他做什么都没有兴致,包括吃喝,每日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和以前相比,他瘦得很明显。
安子常看了看他,向过来招呼的小二吩咐道:“来个乳酿鱼、八仙盘、箸头春、遍地锦装鳖。再来一道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白龙曜、小天酥,还有三套鱼圆、五香肴肉、三鲜鱼肚、牛肉丝煮筋、菊花脑、八宝葫芦鸭、卷筒羊肉,都端上来!——再上你们酒楼最好的酒。”
那小二咂舌,忙道:“客官,你们就两个人,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吃不了带回去吃!废话那么多!”安子常一瞪眼,那小二忙点头哈腰地道:“大爷莫生气,小的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说着,便下去吩咐厨房做菜。
很快冷菜和酒先送了上来。
安子常给萧士及斟酒,道:“看你这阵子也颇为煎熬啊,瘦成这样,何必呢?”
萧士及没有说话,捧起酒杯,一仰脖儿喝了满杯,又自己拿酒瓶过来满上。
安子常自己懒得吃,就是找个地方跟萧士及说话而已。
等热菜和汤一道道都上齐了,安子常示意小二出去,将包间的门带上。
萧士及像是突然饿了,如风卷残云一般,将自己面前的菜吃得干干净净,吃完又去够旁边的菜。
安子常就一边喝酒,一边吃了几颗鱼圆,道:“霜儿这一次可是立了大功了。”说完紧紧盯着萧士及的一举一动。
萧士及正在吃菜的手慢了下来。他正夹了一筷子光明虾炙放到嘴裏,本是鲜味十足的虾炙,此时却让他满嘴苦涩。
“她一个女子,能做到这样,虽然有运气的成分,但是敢大着胆子去把野马群引出来,一般的男人都不敢的。”安子常又笑着地道,仔仔细细把杜恒霜利用汗血宝马引野马群出谷,践踏突厥金狼铁骑的过程说了一遍,末了又赞道:“霜儿素来有急智,而且行事果决勇毅,从不拖泥带水。这个法子,也只有她想得出来!”
萧士及的唇角微微上翘,有着与有荣焉的骄傲,手上却只放下筷子,拿旁边的餐布擦了擦手,淡淡地道:“她总是这样,脑子一热,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哦?”安子常故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士及抬头,看着安子常,面上已经恢复平静:“……她大概是忘了,她还有三个孩子。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孩子们怎么办?”
安子常长叹一声,摇头道:“我不信她会忘了这回事。她肯定为孩子打算过。但是在那个时候,凡事有轻有重,她既然有本事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举动,你又何必老是用孩子绊住她呢?她是孩子的亲娘,心裏还能没有孩子?不过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萧士及冷笑道:“她是女子,不是男人!——秦州围城,你我都知道,若是陛下早派援兵,一定不会等到最后退无可退了,才用这样的法子退敌。这些事情,本应该是我们男人去做,去打败突厥人。可是陛下昏聩,不派援兵,将这一副千钧重担,让两个弱女子担了起来。大齐满朝文武,怎地还没有羞死,真是奇哉怪也!”这是破天荒头一次,萧士及明明白白将对永昌帝的不满宣之于口。
安子常无语半晌,默默笑道:“你这话,倒是跟毅亲王一个口气。”说着,用手站着酒水,在桌上默默画了一个符号。
萧士及一见,心神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子常,喃喃地道:“原来你也是……”
“是,我是……”安子常没有把话说完:“现在你该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出来的那样吧?人人都以为我是陛下的人,可是,现在只有你,还有那个人知道,我到底是谁的人。”
“所谓帝王心术,权谋策略,虽然说出来了不起,可是有一点:凡是让人看出来的心术,都不叫心术。”安子常淡淡地道,明显对永昌帝和太子极为不齿:“我不瞒你,今儿在朝堂上,陛下居然完全不想封赏霜儿,而且被齐孝恭那个贱人挑唆着,说汗血宝马本是帝王所有,霜儿拥有汗血宝马,就是僭越!——还要治她的罪……”
萧士及听了,比他的军功被齐孝恭所夺还要愤怒,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将桌上的盘儿碗儿砸得叮光乱响:“齐——孝——恭,不要欺人太甚!”
安子常拍了拍桌子,示意他坐下,低声道:“你小声点儿,你现在只是城门护军,不是齐孝恭的对手。”
萧士及听了,只好颓然坐下,又给自己倒了酒,苦笑道:“我现在,也只有这么点儿用了。”语气很是萧索。
安子常只好安慰他:“你知道错了就好。人谁无错?有错能改就好。也许霜儿会原谅你也说不定……”
萧士及摇摇头,淡淡地道:“……我现在配不上她。就算她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子常见怎么劝都不成,也火了,一拍桌子:“你现在配不上她?!我看你一早就配不上她!我很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知道吗?!——妈的你要早这么想,还轮到你娶她?!”
萧士及见安子常头一次丢掉他世家大族公子哥儿的风范,破口大骂,反而觉得说不出的亲切,他呵呵笑着,给安子常斟酒,道:“我现在是配不上,可不是永远配不上她。——我虽然现在配不上她,可是我会努力,努力在以后有一天,我能配得上她,能够真正让她知道我的心意。”
安子常定定地看着萧士及沉稳的神情,点头道:“那好,我们拭目以待。不过,我可警告你,霜儿不会站在原地等你。夏侯小王爷已经带着他妹妹回定州了。他去定州做什么,不用我教你吧?”
萧士及一愣,过了许久,才咬牙道:“他去了又怎样?就算霜儿嫁给他,我……我……”
“你待怎样?”安子常警醒地看着他,用力敲了敲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