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看了他们一眼,决定让这两人单独说说话。他也担心自己站在这裏,会忍不住把真相挑明。
“你们慢慢聊,我出去走走,等下再过来。”萧士及说着,打开书房大门站出去,顺手再带上房门,站在屋廊底下发呆。
书房裏面,传来一阵阵啜泣声,还有许绍温言安慰方妩娘的声音。
但是都不大,萧士及听不清楚,裏面两人到底在说什么。
过了好久,外面的天色都要黑了,书房的大门才打开。
方妩娘红肿着双眼出来了,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香囊。
萧士及躬身问道:“岳母,您有没有要小婿帮忙的?”
方妩娘摇摇头:“我要去找我的兄弟姐妹问问话。”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绍没有跟上去,他看着萧士及,颔首道:“多谢你。”当然是多谢萧士及刚才没有当着方妩娘的面揭穿他。
“进来吧。”许绍示意萧士及跟他进去。
小书童轻手轻脚走进来,给书房里掌了灯。
橘黄色的灯光照得书房里一片温馨。
萧士及将书房的大门又阖上,坐到许绍面前。
许绍看着细绢桌灯,感慨地道:“长公主真是算无遗策。过世这么久了,居然也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认回来了。”
萧士及侧了侧头:“您这么说,是承认您一早知道,我岳母的真实身份?”
许绍这一次没有否认,他看向萧士及那张酷似萧祥生的面庞,淡淡地道:“是。当初,大周长公主偷偷去花儿匠方家的铺子里的时候,我曾经偶尔有机会碰见过。不过那时候,我对妩娘没有别的想头。我年纪比她大得多,她的身份又如此尴尬。一旦揭穿,我许家上上下下数百上千人都不要活了。”
萧士及默然。他知道许绍说的是实话。因为大周长公主原婵娟还活着的时候,方妩娘的真实身份,是大周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作为她的替身,被养在宫里的“柴娥英”,也是年纪轻轻,生个孩子就难产而死。然后她的女儿“李静训”,被接入宫中,也是没几年就暴毙了。
许绍当时碰到这样的事,以他的性子,只会守口如瓶,离得远远地,既不会去企图打方妩娘的主意,也不会想去告发方妩娘,邀功求赏。——这都违背他做人的原则。
后来,杜恒霜周岁的时候,许绍授密旨去长安见德祯帝,还跟着亲戚去杜家随喜杜恒霜的周岁礼。在席间,他又一次见到了方妩娘。那时候,她已经嫁为人妇,更是美貌得不像真人。
当然那时候,许绍还不知道,在他的后半生里,他会同这个绝色女子共度余生。他只是多看了她几眼,又在揣摩杜先诚知不知道方妩娘的真实身份。
“……后来,柴娥英死了,李静训死了,长公主原婵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也过世了。她去世不久,大周就在岌岌可危,风雨飘摇中过了几年。我在那几年里,忙着给许家找后路、找出路,却不提防,被我自己的妻子,差一点将许家送上绝路。”许绍感慨地道。
因大周已经快要覆灭,方妩娘的真实身份其实没有那么关系重大了,许绍就开始打起方妩娘的主意。准确地说,他开始着意布局,就是在发现萧家已经被当时的齐家二公子庇护起来的时候。那时候,杜先诚正好已经出海身亡了,方妩娘成了带着两个拖油瓶女儿的寡妇。
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女儿回到洛阳居住,各种艰辛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萧士及最关心一件事。他眉头紧皱,森然问道:“许大人,您告诉我,我岳父出海遇难,是不是您的手笔?”
许绍坦然地摇摇头:“不是。我想起来可以借用杜家跟你家关系的时候,你岳父已经死在海上了。”
“如果我岳父当时没有死在海上,他会不会死在您手上?”萧士及不无讥诮地问道。
许绍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道:“你岳母回到洛阳之后,曾经被杜氏宗族逼迫得不得不改嫁。我承认,这,是我的手笔。”他只承认他做过的事情,对于假设的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想都不愿意想。
“逼迫孤儿寡母,亏你也做得出来!——你还是不是男人!”萧士及一听就恼了,探身过去,死死攥住许绍的衣领。
许绍的衣领被萧士及死死攥住,呼吸都有困难,很快脸上就变得红紫。
萧士及见状,忙松了松手劲。
许绍的呼吸又通畅了。
他将萧士及的拳头推开,淡淡地道:“和我许氏宗族相比,我是不是男人,这个问题不重要。那个时候,我不得不未雨绸缪。况且,我自有分寸。你岳母生得那样,除非她毁容,你以为,她不改嫁给我,有好日子过吗?——一个绝色寡妇,带着两个绝色女儿。若不是我出手,她们娘儿仨绝对会流落风尘。等你来救?你那时候还在长安南城做小混混,自顾不暇。你岳父葬身大洋,纵然九泉之下有灵,看见妻女被辱,他又能做什么呢?”
“这么说,我们都还要感谢你了。”萧士及嘲讽说道,抖了抖衣袍,又坐了下来。
“不用感谢我。我和她,是各取所需。你岳母也明白的。”许绍说得很坦白:“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我不想让你岳母知道,我是用了手腕,才逼她不得不改嫁给我。”
许绍的心情很复杂。和方妩娘这么多年夫妻,他待她当然不如他的原配好,但是他跟她一起过的日子,却比跟原配在一起的时候还要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萧士及点点头:“这一点,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何必让方妩娘知道,又伤心一次呢?
许绍再次谢过萧士及,又问他:“你那里的真迹,什么时候给我?”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最后一笔证据。只要销毁那笔证据,他们许家,才算是真正高枕无忧。
“你答应我的交代呢?”萧士及紧追不放地问道。
“你给我几天时间。等霜儿来长安之后,你们自然能听见我给你的交代。”
萧士及站起来:“好。我在柱国公府静候佳音。”说着,将那小油布包又交回到许绍手中:“这是真迹。我没有抄录副本。”刚才当然是诈许绍的。
许绍哈哈一笑,接过小油布包,将裏面的东西拿出来,扔在熏笼里,看着东西都烧尽了,才感慨地道:“士及,你连我都能骗了,以后我们许家,也要托你照看了。”
萧士及笑了笑:“何必要我照看?安子常比我强多了,有他在,您还担心许家?再说,您三个儿子,个个都不是吃素的。”
许绍想起自己的三个儿子,面露怅然之色:“士及,那你多多包涵言朝。他是鬼灵精。这些事情,他两个哥哥知道,他还一无所知。我担心,你岳母会把这件事跟言朝说。”
萧士及也不知如何是好。
许绍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交到萧士及手里:“日后言朝如果想不开,你把这封信交给他。如果他没有想不开,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
萧士及收了信,告辞而去。
几天之后,杜恒霜带着孩子和下人从范阳浩浩荡荡返回长安。
她到长安的第二天,就见方妩娘给柱国公府报信,说许绍昨晚突然中风,死在外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