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忙放下粥碗,拿出帕子给方妩娘拭泪,细声道:“娘,许老爷也是年过七旬,这是喜丧,怎么跟祥不祥的搭上关系?关您什么事呢?难道女人一定要走在男人前头,才叫祥吗?”
“真的不是因为我?”方妩娘挣扎着坐起来,又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香囊,递到杜恒霜手里:“这是士及从突厥王庭给我带回来的东西,我给你。——拿着,这个你收着吧。”
“这是什么?”杜恒霜好奇地将香囊打开瞧了瞧,半晌变了脸色:“娘,这些不是真的吧?”不过想起来夏侯家人曾经影影绰绰说过自己长得像当年那个“侧帽风流”的夏侯信,心裏已经信了大半。
她不比方妩娘。
方妩娘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被突然扔到这个位置上。
而杜恒霜却是当年因和夏侯家有过来往,已经怀疑过自己家的身世。但是因为知道当年事情的人,在整个中原都找不到了,才不了了之。
原来知道真相,并且握有证据的人,是在突厥王庭!
难怪他们当初动用了夏侯家和柴家两家的关系,还是一点头绪都查不到!
不过,现在证明了又怎样呢?
别说北周,就连灭了北周的大周都灭掉了,她们是前朝的前朝的旧人,跟现世,实在没有什么大关系。
再说方妩娘是女儿,又不是儿子,没有承继香火的可能。
也许最大的作用,是可以让方妩娘认祖归宗,改回柴姓,回秦州柴家祭祖……
但是要堂堂正正地认祖归宗,又非要永徽帝亲自下旨不可。
不过整件事,又是瞒着永徽帝进行的,不可能让他知道。
杜恒霜苦笑着将香囊塞回袖袋,问方妩娘:“娘,这事还有谁知道?”
“我谁都没有说。本来老爷是知道的,士及也知道。就这几个人了。言朝、雪儿,我都没有说。”方妩娘想起杜恒雪,又问道:“雪儿呢?她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杜恒霜道:“许大人去世的消息才送过去,可能要过几天他们才会赶回来。再说许言邦暂时还是范阳节度使编制,不能跟着我们回长安。等我和士及去了洛阳,将天策府重新立起来,再想法把他们调过去吧。也或者,许言邦就想待在范阳,我们也不好硬逼着他们跟我们走吧?”
除了许言邦和杜恒雪,还有萧嫣然和吕二郎这一家,也在范阳,暂时没有跟过来。
方妩娘点点头:“他们没事就好。我老了,只想看见你们一家大小平平安安。不求多富贵,只要能平安就好。”
杜恒霜又喂方妩娘吃了粥,看着她眼皮耷拉下来,像是困意上来了,就起身唤了丫鬟进来看着。
夏侯无双也跟进来,亲自在床边照料。
见方妩娘睡了,夏侯无双在对面的榻上也合衣躺下。
杜恒霜在心裏暗自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诸素素在外面等着她。
看见她出来,诸素素问她:“去后面走走?”
方妩娘的正房后面有个大大的园子,正是平日里散步用的。
杜恒霜跟她过去。
一路没有旁人,诸素素就不客气地问她:“萧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据我所知,许大人可不是‘中风’而亡。”
杜恒霜心裏一跳,眼神闪烁着道:“不是中风,那是什么?”
诸素素挑了挑眉:“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不是中风是什么?你会不知道?你不知道,萧大哥总知道吧?”
杜恒霜咬了咬唇,脸上露出执拗的神情。
诸素素知道,杜恒霜一露出这种神情,就表示她不想说话。
“唉,其实你也别瞒着我,子常都对我说了。他对许大人如此决定,并不意外。”诸素素叹口气,和杜恒霜并肩站在池塘边上,看着池塘上的浮萍说道。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杜恒霜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本来应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安子常是许绍的嫡亲外甥,而且也是个杀伐果断之人。这件事,想必许绍当年也没有瞒着他。
诸素素四下看了看,见这四围都没有人,便轻声道:“萧大哥是不是做得太过了?许大人有什么错呢?他原配妻子是有错,但是已经以命抵命,也就是了,何必又要逼不相干的人?——总是各为其主罢了。”
杜恒霜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件事,我在这裏跟你说不清楚。咱们回家再说。”
诸素素点点头。
傍晚直接跟杜恒霜去柱国公府,也顺便给筝姐儿诊脉。
筝姐儿最近一直不舒服,胃口不好,又懒懒地,杜恒霜觉得她是有了,便让诸素素顺便过来瞧一瞧。
诸素素小心谨慎地给自己女儿诊脉,还是不敢说得太绝对,只是道:“过一个月再瞧吧。现在还太早了。”然后就去杜恒霜的正房说话。
杜恒霜烹好茶等着她。
两人在南窗下对坐品茗。
杜恒霜将当日的事缓缓道来:“我想你已经听安子常说过。追杀欧阳紫,害得她难产而死,是许大人原配嫡妻的手笔。但是后来事情没有成功,欧阳紫被士及他爹救走之后,出来善后,并且抓萧祥生入狱,甚至在狱中严刑拷打,最后害他惨死,却是许大人的手笔。这是许大人自己亲口承认的。所以在他跟士及之间,是真正的杀父之仇。他的妻子倒是跟当今圣上是杀母之仇。如今你要说是各为其主,迫不得已,不免对士及不公平。再说,就算是各为其主,也是许大人和士及他爹之间各有主子,这可跟士及无关。士及作为儿子,他不可能因为一句‘各为其主’,就放过真正的杀父仇人。”
京兆尹府的外书房里,萧士及此时也正面对着许言朝的怒火。
安子常背着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许言辉倒是更冷静一些,虽然也很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对许言朝说了一遍。
许言朝根本不听,拽着萧士及的衣襟,恨恨地问他:“如果我爹是我姐姐的亲爹,你还会不会大义灭亲?!”
萧士及将许言朝的手推开,正色道:“如果许绍是霜儿亲爹,也就是我岳父的话,他一开始就不会如此阴险,将我爹抓入狱中,更不会将他刑讯逼供而死。你说的这个前提根本不成立!”
顿了顿,萧士及接着道:“不过你万一要钻牛角尖,一定要问就是岳父下手逼死我爹的话,我会怎么办。我只能说,我不会再跟霜儿在一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同样的话,你可以去问你姐姐。若是我爹杀了她亲爹,她还会不会嫁给我!”
柱国公府的内院上房里,诸素素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杜恒霜淡淡地道:“如果是士及他爹杀了我爹,我也是无法跟他恩恩爱爱再做夫妻的。”她以前跟萧士及的波折,是夫妻男女之间的问题,不算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是如果牵扯到父辈的生死血仇,没有人可以委屈,没有人愿意让步。
也许有些人可以,甚至觉得隔着父辈的血海深仇,两个人在一起更有趣味,更能体会爱情的“难能可贵”。
但是杜恒霜和萧士及这两个人不可能。在这一方面,他们两人是出奇地相似和固执。
诸素素听着杜恒霜的话,想起了她前世看过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他们两人虽然爱得炙热,但是隔着家族世仇,他们的结局,只能是互相殉情而死。他们并没有你原谅我杀你爹,我原谅你杀我爹,最后两人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局。
有些东西,是爱情无法逾越的。
“幸亏,你爹不是许绍。”诸素素由衷说道。
杜恒霜笑了笑,想起了许言朝。也许他和她的姐弟之情,今生缘尽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