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心裏更过意不去,她忙拭了泪,努力做出欢颜,含泪笑道:“爹,是我想左了。我听您的。但是安姐儿是一定要回来认亲的。”
杜先诚点点头:“行。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又对萧士及道:“士及,让厨房做几个小菜,陪我去吃酒。”
萧士及忙点头,让知数陪杜恒霜回去了。
厨房很快送了一桌酒菜过来,萧士及和杜先诚就去柱国公府后院的亭子上摆开两个条案,对坐饮酒。
“原来霜儿一直耿耿于怀啊。”杜先诚感慨说道。
萧士及点点头:“她不做些什么,这辈子都解不开这个结的。您就随她吧。”
自幼丧父的心情,萧士及特别能理解。就像这一次,他一定要许绍偿命一样。别人他可以放过,可是罪魁祸首他是一定不能饶过。哪怕结局是众叛亲离,他也在所不惜。不然的话,他到死都无法原谅自己。
而杜恒霜,曾经跟他一样,也是一直挂念她死去的父亲杜先诚。她比他运气好一点,终于等到了她父亲活着回来。但是因为许绍的原因,她的父亲必须隐姓埋名,眼睁睁看着妻子跟另一个男人生了儿子,再也无法回到他身边。
杜先诚吃了几杯酒,心裏也有很多感触。
他眯着眼睛,对萧士及低声道:“士及,我不怕你笑话。当初我第一次回来的时候,知道你岳母改嫁给许绍,就很惊讶。因为我知道士庶的差别就如鸿沟一样,是不可逾越的。妩娘到底有哪里好,能让许绍这个大名鼎鼎的洛阳许氏的士族门阀族长娶她做填房?!以妩娘寒门庶族良家子的身份,就算是黄花大闺女,也绝对没资格做许绍这种人的填房。更何况还是一介商人的寡妇,还带着两个拖油瓶!——直到如今看见妩娘的身世大白于天下,我才知道许绍这人的深谋远虑,着实可怕。”
杜先诚以为,许绍谋算方妩娘为填房,是得知了她的身世,才有意为之,还不知道裏面另外一重意思。
萧士及心裏一动,忙低下头吃一杯酒,默默地不敢做声,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把许绍做的事说出来,那估计就要捅了马蜂窝了。
杜先诚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他的脸色变得阴沉。
“妩娘是生得美貌,可是我恰恰知道,许绍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于是,那年回来之后,我就去了洛阳……哼,好一个洛阳大司马,真是好手段!好计谋!这样谋算一个寒门庶族的寡妇,也亏他想得出来!”
萧士及讶然地抬头,问道:“岳父,您是说……?”
杜先诚冷哼一声:“我是看在妩娘和言朝面上,没有追究。若是我想追究,当初完全可以恢复身份,一状告到大理寺,告许绍手段卑劣,强占民妻!你看他还有没有脸做他的京兆尹!”
按照大齐律法,如果杜先诚告了这一状,许绍妥妥地会被判还妻与杜先诚。如果许绍敢动用人手追杀杜先诚,也要掂量掂量。因为杜先诚后面有萧士及。在萧士及的保护下,许绍很难得逞,说不定会罪加一等。
但是杜先诚当初没有选择这么做,是因为他自觉对不起方妩娘,当初不该选择将她们母女三人扔下,造成这种无奈的结果,他忍了。他把这痛苦,当做是他应得的报应,一直在偿罪当中。
可是现在许绍都死了,他满以为可以和方妩娘再续前缘,结果,许绍留下的儿子许言朝,却完全不能接受方妩娘再改嫁的事实。
萧士及听了越发骇然。他还以为,许绍做局逼方妩娘改嫁的事,只有自己和许绍知道!却原来杜先诚当初一回来就调查清楚了。果然这些事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可能除了许绍逼死萧祥生的事,杜先诚都知道了吧?
既然如此,萧士及咬了咬牙,沉声道:“岳父,您既然都说到这一层了,我也不瞒您了。——许绍是我逼死的。是我逼他不得不死!”说完,他定定地看着杜先诚,一点都不退缩。
咣当!
“这是为何?”杜先诚惊得站了起来。他起得太急,甚至将面前的条案都带翻了。
萧士及一字一句地道:“许老贼,就是当初逼死我爹的幕后黑手!”
“啊?!真是岂有此理!该杀!该杀!”杜先诚重重地一拳捶在亭子柱子上,脸上立刻笼罩着一层杀气!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叹息地看着萧士及道:“士及,这件事,你该留着我来做。我帮义兄报仇,是天经地义的。而且,我跟他们没有任何瓜葛,我杀了许绍,或者逼死他,都比你做要合适。至少,你不会得罪许家,也不会让这么多亲戚难堪了。”
在杜先诚看来,由于许绍的计谋在前,所以萧士及无论怎么做,都会在他与杜恒霜的夫妻关系之间产生隔阂。
若是萧士及逼死许绍,会明摆着让他跟许言朝、杜恒雪和方妩娘反目成仇,这样众叛亲离,最不好过的是杜恒霜。
如果萧士及看在杜恒霜面上,不对许绍下手,那么不痛快的萧士及,很显然会对杜恒霜心生怨气,最后说不定夫妻反目成仇,最无辜受累的还是杜恒霜。
所以许绍的千般谋算,万般设计,在杜先诚看来,其实都是落在他女儿杜恒霜一人身上。
这其中,最痛苦的,其实是他女儿杜恒霜吧……
“许老贼这样害我女儿,真是死有余辜!但是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太性急了。为何不传信与我商议商议?由我出手,总好过你们夫妇裡外不是人……”杜先诚急得直搓手:“这裏没有人认识我,我可以扮作你爹当年在军中过命的兄弟,跟你们完全不相干,绝对不会牵扯到你们身上!”
萧士及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才是真正父亲一样的关爱吧。宁愿黑锅都由他背,也不想自己的孩子背上这个沉重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