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嘴翕动一下,最终坚定地点头。
曹寅愣怔在一旁,这番话,他懂得了六成意思。但更惊讶于纳兰的新妇,竟懂他如此。常宁则倚在门上,目光未离明月半分,一直专注地注视着她。
徐乾学收回公鸡,不再说话。他最终举步道:“今天放你们假,你们去玩吧。”说罢,他抱着公鸡离开彝伦堂。
不鸣的公鸡,已深陷在宫中,试问,怎可逃窜到田间自由自在的晨鸣?徐乾学暗叹,他们还是未经人事的孩子,不知有种叫宿命的无奈。
明月呆呆注视着徐乾学那落了一生沧桑的背影。她自是知容若这一生的坎坷,而她只想做随他浮浮沉沉的彼岸,免他无枝可依,免他心神彷徨,免他四下流离。
因她是那般心疼他。
“明月。”身侧容若唤道。
她转脸望去,只见容若脸上带着笑容,“是回去,还是参观一下国子监?”
“难得来一次,当是好生瞅瞅这第一学堂。”明月呼呼笑了起来。容若撇下眉,转头对旁边的不相干人士道:“你们一起?”当然他目光中有了不容置疑的——要是敢应承,就完了。
曹寅对着国子监早就摸个遍,索然无味摇头,“我回去。”
常宁也识趣道:“我去安亲王那看看真迹‘惊艳’图。”
容若摆手,“你们去吧。”说罢,对明月一笑,“我带你去看看石鼓。”然后拉着明月走。明月眨巴眼,“什么石鼓?”
“去了就知道。”不容置疑地一如既往拉着明月走。
曹寅看着他俩,好生嫉妒道:“搞得我也想要这般红颜知己。”
“那不是红颜知己。”常宁仰面望着湛蓝的天空,“那是生命中唯一的浮木。”失去了一方,便是失去了整个生命。
曹寅一时讶然,跟着常宁抬头仰视,但那当空中刺目的骄阳照进眼里,他不受控制地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可曹寅转眼看向常宁,常宁依旧仰面望着天空,眼角早已滑下一横横泪水。
明知刺目,还要固执看天,为的到底是想混淆心中的落泪,还是不想泪水滑过脸颊?
明月被容若拉到礼部区的辟雍,方一进去,呈现在明月眼前的是十块大型雕刻成鼓形的花岗石。容若带领她的手伸向那石头。明月一触摸,一怔,“啊,上面有文字?”
容若眼眸甚亮,点头道:“这些都是三代法物。”说着同时,他眼神愈加激动起来,“上面详细地记载了中国儒家所有理想之政,现如今,三代唯一一件遗存法竟在此,实在是激动得无法自仰。”
容若又带她去了书阁,递给她一本书,她打开一看,竟是整篇的《石鼓记》,上面详细记载了考据真伪,一一辩解了许多历史事件,一向感性的容若竟有如此逻辑与理性,一下子让明月唏嘘了。
他这般认真热衷于汉学,一切的缘故,只是因为对汉学的热爱。明月吸吸鼻子,“这些研究你花了多长时间?”
“从刚来国子监见到这石鼓,就开始了。”
那么花了整整两年多。她一下子心生感动。只因他那般执着对待自己所热衷的事物。明月轻轻靠在容若肩膀上道:“冬郎总是这般一门心思钻进去的执着,可是不好哦。”
“为何?”
“太过热衷,没了之后,该多伤心啊。”
容若下颚抵着她的额头,“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吃能睡,阿玛额娘都在,就满足了。”
明月听到没自己,一下子失落无比,有几分责怪之意,“怎没有我呢?”
容若扑哧一笑,“傻瓜。”她早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没了她,他还怎么活?轻轻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攥起她的手,放在他心口上,“你在这裏。”
所以不言而喻。
明月淡然一笑,她满足了。她是个极其容易满足的女人,就这么简单而已。
容若带她去了国子监各个学科的别院里,转得她晕头转向的。不得不说,第一学堂果然是第一,大得惊人,奢华得离谱。
好容易参观完之时,已是戌时黄昏日落。灰绛色的天际,洒了一地的霞光,幻化成氤氲的五颜六色。明月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看着外面景色尚好的日落之时,不禁脑海想到少女时期梦想的画面,与心爱之人,一同坐在马背上,走向幸福的夕阳下。
突然她有些心动了。转身一脸期盼地望着容若,“冬郎,带我骑马可好?”
此时手持《花间词》,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容若惊讶抬眼将她望着,“你想骑马?”
“不是,我是想……”她略有羞涩低眉,“我想你骑着马带我看夕阳。”
容若眨巴眼,略有讶然凝望着低眉的明月,终是扑哧笑了起来,“竟想不到夫人还有如此情趣。”说着放下手中的书,望着她粉|嫩的小脸,调侃道:“既然夫人要求了,为夫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明月怒嗔。
容若笑呵呵撩起帘栊,对马夫说了些什么,马车便停下了。容若拉明月下车之时,马车的一匹马已被马夫脱缰,换上单人缰绳递给容若。
容若接过缰绳后,忽地打横抱起明月,把她放在马上,自己腾地快速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容若搂着明月入怀,驾马平治。
天际间,地平线上绚丽的降云挥动缤纷的彩带,染成金色梦幻般的世界。容若带着明月行如蹒跚踏进这般美丽的夕阳中,似要走进天荒,融进地老,迈入天涯海角。
容若幽幽念起:“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他春花般灿烂的笑容,搂紧了紧怀里的明月,“若是携家望天涯,人间无地着相思。”
明月扑哧一笑,本是她异想天开做做少女梦,如今倒成他畅言而发。她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而她看尽的是花开烂漫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