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他们几乎整夜没何眼,情绪极度亢奋,又要太多的话需要彼此倾诉。
两人躺在床上,从小学开始一点一点往后梳理,说及有所出入的地方,不免觉得好笑。
陈麓川说:“说实话,你小学的时候可真不招人喜欢。太严肃了,跟我们班上那个时常去跟老师打小报告的三道杠一样。”
林阅不服气,轻哼一声,“那你自己呢?最烦你们这些成天调皮捣蛋的男生,每天在走廊里打打闹闹,幼稚死了。”
陈麓川笑了,“我那时候十二岁不到,你是不是要求太严苛了?”
“谁让你每天那么招摇。”
“我招摇?”陈麓川看她,“我已经是最不招摇的了。”
“哪都能看到你。”
陈麓川挑眉,“我看分明是因为你自己对我太过关注了。”
林阅:“……”
陈麓川头凑上去在她唇上碰了一下,扬眉笑说:“我知道,被我引狗狂奔的英姿折服了是吧?”
林阅笑了,伸手推他,“受不了,你太自恋了。”
“不然你还能记得我腿上有个疤?说,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我那时候才五年级,哪里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陈麓川笑说:“那你为什么喜欢我?总不能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林阅努力憋着笑,“答对了,就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啧,太肤浅了。”
“那你呢?”林阅看着他。
“……”陈麓川顿了顿,“……好看。”
“啧,还好意思说我肤浅?”
陈麓川闷笑一声,忽说:“你从牌坊下走过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林阅好奇,“什么梦?”
“嗯,”陈麓川看着她,几分促狭,“还用问吗,当然是不太好的梦。”
林阅脸一热,“……你这人不光幼稚、自恋,还有点儿下流。”
“是么?”陈麓川沉声一笑,“你不是挺喜欢吗?”
林阅转过头去,简直无奈,“……我不想理你了!”
陈麓川紧跟着往前一挪,伸手箍住她的腰,嘴唇在她耳后碰了一下,又问:“那时候我跟你打招呼,你为什么不理我?”
林阅低声说:“想理你啊,但是一碰到你脑子就转不过弯,等我反应过来该怎么回答你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陈麓川不由笑了,“我一直以为你挺讨厌我的,见面就躲。我说,你胆子是不是太小了?那时候你要是稍微给点反应,我们也不至于耗到现在。”
林阅叹了声气。
“当然,我也挺后知后觉,只知道每天上学,一半的动力都是因为在学校能见到你。”
每次做课间操,下楼时如果碰上林阅的班级走在前面,他一路上几乎都无法挪开视线。那时候只觉得,她皮肤怎么这样的白,剥了壳的鸡蛋一样,连麻袋似的校服套在她身上,都不显得难看。她多半是束着马尾,跟身边的同学聊天时,发梢拂在洁白的颈间,一荡,又一荡,他的心思也跟着飘飘浮浮,无法停息。
渐渐的,他心思越发笃定,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去找她班上一个认识的女生。那时候学校正流行叠那个什么吸管星星,下课时老看到班上的女生凑在一块儿一边叠一边聊八卦。他没想到林阅也会加入这个队列,并且早有了告白的对象。
也不是不难受,然而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处于自尊心极为强烈的阶段,看什么都有一股不可一世的劲儿,当然不乐意承认自己会为了一个女生伤春悲秋。那时的他,只认为自己有太长的征途要走,太多的美景要看,断不会为了一人停留脚步。
所以当高考结束那天,班上的女生同她表白时,他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一则为了虚荣,二则不好给人难堪,三则,未尝不是对自己一腔心事难得回应的愤懑的宣泄。
经过两个多月暑假,他与那个女生感情日盛,几乎以为自己对林阅再没有别的想法,直到大学开学的第一次班会上,与她再度重逢。
可他这人实则责任感很强,既做出选择,总得从一而终。是以即便异地极为辛苦,他也竭力维持与女生的关系。直到大二有次没有提前通知,赶去女生所在的学校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在她宿舍楼下等了半晌,却恰好看见她与另一个男生手挽手走过来。
先是愤怒,愤怒之后,竟觉得如释重负。经过此事,他对待男女关系的态度越发慎重。而朝夕相处之中,他发现虽历百折千回,他对林阅的感觉非但未曾消解,反而越发深厚。
他记得有一回班级团建出去唱歌,林阅被推上前唱了一首。很经典的老歌,梁静茹的《勇气》。她唱歌的时候气息有些不稳,怯生生的,可唱到“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一句时,略微颤抖的声音确似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听得他心脏也跟着莫名一颤……就是那时候,他决定豁出去追她。
林阅听到此节,喉咙一梗,笑了笑说:“那本来就是唱给你听的。”
陈麓川闻言一顿,捏住她的手指,凑到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林阅接着说:“高考结束那天,我上去找过你,正好看到了你被人表白……”
陈麓川愣了愣。
林阅笑看着他,又讲了夜宿婺源那天发生的事,“我这人本来性格就挺磨叽,这样的事连续遇到两次,真的是一点‘勇气’也没有了。我想,大约跟你就是有缘无分,哪怕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
林阅看着他,沉声说:“所以,兴许一切都有安排。我身边的人,初恋几乎都没成,成了的,也是分分合合数次。所以,即便高中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现在绕了一圈,虽说走了一点弯路,但正因为如此,我们也都成熟理智了,我能确信,现在的我可以跟你好好地过下去……”
陈麓川心裏动容,声音一时哑了,“……你说得对。”
安静片刻,陈麓川又问她:“那上次你为什么要跟我提分手?”
林阅静了数秒,“因为我一直想不透,你那天晚上为什么来,之后又为什么跟我提出试一试。我怕你仅仅是要对我负责,又怕万一哪天你觉得‘试一试’结果不如意,一直患得患失。而且,就像十多年前,我一见到你就脑子不好使,除了臭脸就是逃跑一样,现在我面对你仍然无法坦然……”林阅顿了顿,笑了一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好像能够受尽所有的委屈,却又受不了一丁儿点委屈。”
陈麓川看着她,静了片刻,不由撑起手臂,低头吻她。呼吸之间,他沉声说:“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林阅笑了笑,点头,又说,“委屈不委屈,说到底还是要看自己怎么想。其实那时候我真没生你的气,是气我自己在你面前总是自信尽失……”她顿了顿,“问你一件事。”
“什么?”
林阅笑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大学跟你一个班真的是巧合吧?”
陈麓川一怔,自然明白过来,一时哑然,“……你专门跟我报的一个专业?”
林阅笑起来。
这人,总能一次又一次让他无言以对。他不由伸手在她脑袋上一敲,哑声问:“你是不是傻?”
“有点吧,因为编程真的太难了,我差点毕不了业。”
陈麓川又敲她一下,“你也是为了我才进的游戏行业?”
“一半一半,大学毕业就要失业,大家都在忙着找工作,我也没想好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就想着先找个对口的。当然我也希望自己能亲自去感受一下你喜欢的事业,总觉得……”林阅声音渐低,“这样离你兴许更近一点。”
话音未落,瞧见陈麓川手掌又要拍下来,她急忙遮着头,“……你还打上瘾了!”
陈麓川便就势将她手指一抓,紧紧攥住,半晌才说。“……我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一样傻的人了。”
林阅笑了,“傻人有傻福呗。我要是不跟你一个班,现在兴许你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有个屁的儿子。”
“啧,讲脏话。”
“要生儿子,也只跟你生。”
林阅瞥他,“就你现在这腰,生活都不行,还想生儿子。”
陈麓川挑眉,“你记着今天的话,今后一块儿收拾。”
林阅嘻嘻一笑,抬手摸过手机一看,竟已到凌晨三点。可她丝毫不觉得困,更舍不得睡。
“几点了?”
“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林阅看他,“要不我们睡吧,你是病号,休息不好身体也恢复不好。”
陈麓川“嗯”了一声。
林阅便坐起身,将两旁的台灯关上。黑暗笼罩下来,陈麓川将她一搂,让她枕在自己臂上。
“这样你睡不好,我怕晚上撞着你。”
“没事。”
林阅便笑了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轻声说:“那睡吧,晚安。”
“晚安。”
林阅闭上眼,许久之后仍旧觉得毫无睡意。总觉一切都不真实,似在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察到陈麓川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忙问:“你还没睡?”
陈麓川笑了一声,“你也没睡。”
林阅头枕在他肩窝处,蹭了蹭,“陈麓川。”
“嗯?”
“把手给我。”
陈麓川什么也没问,便觉林阅手往下,捉住他的手拿了上来。
“我咬你一口行不行?”
“怎么?”
“要觉得疼,你就吱一声。”
陈麓川笑了,“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