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鸳鸯怜(2 / 2)

月光航线 薇拉 4929 字 6个月前

沈御风握着她的手顿住,过了一会儿放开她的手,慢慢地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夕溪只感觉到他安静地凝视,那双墨黑的眼睛里,仿佛有种某种同理心,就好像他在这一刻,透过她的眼睛瞧见了那个童年的夕溪,那个住在她的体内,蜷缩在角落里,不想要被发现也不想要被打扰的小人儿。他的眼神里有一抹微光微微闪动,良久,他才又把手拿开顺着她的脖颈滑到她的肩头,终于将她搂入怀中。

夕溪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接着就被他转过脸去温柔地亲吻着。

第三次。这是他们四年来第三次接吻,而他从来没有吻她吻得如此温柔,他的一只手揽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托着她一侧的脸颊,唇齿缠绵犹如流水一般的丝滑,可以将人溺死在裏面。

从一开始的吃惊到迷茫再到完全被他的吻沉溺,夕溪根本用不到几秒钟,她开始自发的回应他的热烈,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握得更紧。

一切如在梦中,这是从他坦然地出现在她生命里之后她幻想了无数遍的事情,到最后她真的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只能幻想了,却在此时变成了真实。他的认真和耐心,他放在她脸颊上和肩头温柔的手,以及他的嘴唇离开她的唇齿之后那近在咫尺的热烈的眼神。这一切居然可以如此真实。

沈御风的角度可以很清晰地分辨她的脸上那种如梦似幻的表情,可爱的像是一个小孩子。他忽然笑了一声,抬手轻轻地抚弄她头顶的发丝:“该吃饭了,吃过饭你也准备一下,我们下午离开。”

这会儿夕溪早前的困意早已经完全消失,她的世界里似乎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从急速到慢慢降下来,但还是比平时跳的快乐不少,就连沈御风的那番话,声音传到她耳中也带着“嗡嗡嗡”的混响。

“自己走?还是……”

“我自己走!”

沈御风的问话以最快的速度将她从沉溺中捞回来。她清醒地认识到,再让他抱着她去吃饭,那场面得是什么样子。倒不是别人的目光,而是她自己的心,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上,已经完全不受到理智的管控了。

从来没有如此的依恋又如此地抗拒他。他虽然不再霸道地将她公主抱,但还是细心地扶着她的手臂,他们默不作声,并肩走过四壁长窗的回廊,绕过环植的青松翠竹,路过由他亲自设计的太湖石堆砌的峥嵘峭拔的假山,这短短的距离,却因为有他在身边,而变得格外浪漫缱绻。这时候的夕溪,好像也忘了自己腿脚的不方便,贪心地想,要是这条去就餐的路,永远没有尽头,那该有多好。

到餐厅的时候,成嫂、秦刚和沈忠都在等他们。因为是在外面,夕溪第一次看到沈忠也跟他们一起吃,进门的时候大家并没有刻意地看着他们两个,或者说什么暧昧的话,这让夕溪的心稍稍地静了静。想来沈御风的高高在上也有他的好处,那就是她跟他一起避免了被调侃的命运。

成嫂的家宴做得并不奢华,跟沈家比起来,可以说是简陋了。四个人不过八个菜,看似随意,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全都是本地菜,西湖醋鱼、龙井虾仁、东坡肉、桂花糖藕、笋干老鸭煲,色香味俱全的样子。

沈御风因为要照顾夕溪,坐下自然要慢一些。秦刚先忍不住,下手捏了个虾仁,被成嫂一巴掌拍下去,疼得嗷嗷叫。这个小细节,让室内的人都笑起来。气氛变得更加融洽,夕溪下筷子,发现成嫂的菜跟沈家的有所不同,沈家的大厨是淮扬菜系的名师,追求食物的本味,清鲜平和。而成嫂做的却是地道的杭帮菜口味,以咸为主,略有甜头。

饭菜的味道实在是太好,连平时冷静节制的沈御风都破例多要了一碗饭。

夕溪的饭量本来就不大,再加上现在有伤在身不能运动,更怕吃多了会胖。成嫂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自己也不劝,而是看着沈御风:“先生就是这样,不会照顾人。夕溪太拘谨了,这种时候先生应该给自家太太多夹菜才是嘛。”

一句话说得夕溪脸红心跳,头差点埋到了饭碗里。而沈御风则停住动作,思考了一下,放下自己的筷子,另取公筷给夕溪加了桂花糖藕。

成嫂看着这场面,跟秦刚对视一眼,两人都笑出来,但看夕溪的样子实在是尴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嗔了沈御风一句:“好歹也给夹点肉吃啊!”

“她平时的饭量比现在多,拍戏期间可能会在这上面有顾虑。”沈御风不紧不慢地解释。

夕溪讶然,偏头去看他。侧光里的他,眼神温柔澄净。她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他总是在这些事情上如此的“冷淡”,只是出于对她行为完全的理解。所以才这样,不管束、不强求、任由她自己做主吧。

夕溪这么想着,心裏好像有什么东西,飘飘洒洒地下着,一颗心都被笼罩在如烟似雾的境地。慢慢地夹起他给的糖藕,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咬着,像是怕吃完似的那么小心,神情也渐渐地起了变化。

跟沈家不同,这裏吃饭的氛围轻松自由,四个人围在桌前,有说有笑,连沈御风这个平日里举着无声的人,在这裏也不时被秦刚跟成嫂两个人拉下水,变得人间烟火味起来。这次更加让夕溪重新认识到秦刚这个人,原本在她的面前他也很少说话,但现在在这裏,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幅样子,甚至是有点俏皮可爱。夕溪想,这大概也是因为成嫂是他的母亲吧,她只是没有料到,原来他跟沈御风的关系是这么好的。

吃饭接近尾声的时候,秦刚忽然问起他们下面的行程。

夕溪看沈御风,沈御风默然良久才道:“吃了饭就离开。”

这原本是夕溪的本分,总不能藉着检查身体这个缘由就离开剧组三五天。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遗憾,是舍不得这裏别样融洽的氛围,还是舍不得在一点一点变得温暖的沈御风,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最后收拾完自己的衣服,夕溪小心翼翼把那个紫檀木的盒子一并装在旅行袋里,她用衣服裹着,这样旅行袋就不会从外面被看出棱角,很隐秘的心思,不想被沈御风发现。一如她向成嫂借阅画册时一遍一遍地嘱咐她,这件事不必要沈御风知道。她不确定旁人能否理解自己这样的心理,这种感觉就像是她曾经那样偷偷地、无望地喜欢着一个遥远的人,虽然知道不会有结果,却可以体味到过程中的那种快乐。反而是最后真的得到了,并不是因为对方不够好,而是因为变得越来越贪心,才会叫人不幸福。

一直到坐上车子,夕溪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沈御风还未上车,沈忠就递给他一摞子文件,他坐进来,只揉了揉眉头便开始工作。夕溪一开始只偏头看向窗外,如今冬季正在悄然远离,车子驶过山路,可见凋谢的梅花,枯枝遒劲盘横于碧空之下别有一番动人景致,她忽然想起他上一次去片场接她的样子,那时候梅花也开得正好,如此场景叠加在一起,叫人恍惚,渐渐地她的目光就转移到他的侧脸。真的是不由自主地会被他吸引,他的样子实在是好看,从额头到下颌弧度饱满而流畅,若不是沈家家大业大,他也许会被人诱拐走上演艺之路也说不定。但她又想到他的性格,好像又真的不太合适这个圈子。夕溪想到这裏,微微地勾起唇角。要笑起来的时候,沈御风恰巧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霎时的对视,就像是被人发现的小贼,夕溪的眼神躲闪不及,那个笑停留在一半的弧度上不去下不来,好不难受。可他好像是成心似的,看到她的尴尬却不移开目光,而是那么坦然地看着她,好像是等待她下一步的动作。片刻的静寂,却全然无法让夕溪的心情平静,最后只能在慌乱中咬了咬唇,脑袋发懵地说:“那个……你的脸上有根睫毛……”

如果她没看错,沈御风的唇角好像微微地向上挑起,但是又很快地隐没。也可能是她看错了,但是却清晰地看他将脸凑过来,距离她不过寸许,以一种别样低沉的声音道:“哦,是吗?”

这种靠近,分明是让她帮忙了吧。她真的没料到他会如此动作,身体僵直,脖子微微地向后撑了一下,但好像也忘记了怎么呼吸。使劲地眨眨眼睛之后,才抬手用指尖轻轻地将他的睫毛捏了起来,又放下手:“好了。”

她说完,又坐正身体,可脸颊的两朵红云又好像出卖了她。她不禁懊恼,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她居然像是重返十几岁的少女,对他哪怕是善意的靠近都毫无还手之力。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反应,不想错过她眼角眉梢每一寸细微的表情。好像需要求证似的,瞧的那么认真。嗯,是认真而满意。他不自知地笑了一下,接着又垂头去处理那些文件。

夕溪用余光看他收回目光,这才有缝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胸中仿佛有朵小花儿,被初春的和风细雨滋润一场,竟然开始慢慢地发起芽来了。一瞬间,在这窄小的空间里,她的心却被渐渐地放大变暖。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不知道何时睡着了的夕溪感到了一丝晃动,张开眼时发现他们的车子刚刚停在了一间地下车库。下一秒她意识到自己的脑袋还靠在沈御风的肩头,离开坐直了身体,神情狼狈不敢正眼看他。直到沈御风帮她打开车门示意她下车,她才潦草地扫过他的眼睛,轻声地说了句“谢谢”,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落在他的左肩上,怔了许久才想起来问:“这是哪里呀?”

他却没有回答,而是无比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夕溪讶然寻找他的视线,他却早已与她十指环扣。幸福来临的突然程度,超越了之前所有的时光,并不是因为这个动作,而是因为这裏没有任何人。在没有任何人的地方,他的亲近是因为他想,而不是因为要做给别人看。正因为有了这种认知,夕溪只觉得头晕目眩,坐了那么久的车子,真正下了车才体会到晕车了的感觉。

今天是周末,而这整栋大厦似乎都在等待他们二人的到来。她任由他的牵引,一起走进电梯,透明的观光电梯一路向上,直达顶层,她却无心欣赏脚下的美景。直到轿厢门“叮——”的一声打开,她才发现这裏是电影院。

偌大的电影院,没有一个人。只有服务台的机器还在运作,爆米花的味道香甜四溢。她恍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好像忘记了自己也是个艺人的事情,而是生平第一次进到电影院的内部。

此时此刻好像不需要多余的话,他不说,夕溪也不问。他牵着她的手走进放映厅,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也像是寻常的情侣那般寻找自己喜欢的座位。他最终选择了靠近后排中间的位置,选择的过程略微有些长,很可能是因为他很少或者从来不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夕溪的心裏微酸和极甜两种口味相互交错出现,直到接过他递过来的爆米花,才又慢慢地被压抑下去,反而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是他所做的努力吗?努力地想要挽回她?或者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想着这些的时候,眼里出现了一丝困惑。他好像发现了,终于开口问她:“不想吃?”

他作势要把那大桶的爆米花拿走,她却忽然把整桶都抱在怀里,眼里的神色,警醒而羞怯:“不是的,我喜欢,我想吃的!”

沈御风倒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的强烈,也没料到她会这样高兴,心裏也觉得畅快,神色越发柔和,便拉了她一起坐下。随着他们落座,灯光也一瞬间变暗,电影就正式开始了。

只是刚刚响起音乐而已,夕溪的头皮忽然就麻了一下。那是她看了千百次的电影,爱不释手地买了全套珍藏在家中的《哈利·波特》。她瞥眼瞧了他一眼,又回神,垂下眼皮,睫毛如蝴蝶的须子似的,微微的抖动。至此情绪的堆叠好像到了顶端,她的手轻轻地按在胸前,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被他牵着的手微微地动了动,他感应到了,转脸看向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想要装得淡然一点地问,可话说出来却带着微微的轻颤,怕一大声,梦就要醒。

可他,是沈御风。所以永远的答非所问,开口就是:“不想看吗?”

当然,不是。

夕溪虽然只是轻微颔首,但心裏却是波涛汹涌。想看、想看、想看。想要跟他一起看自己最喜欢的电影,想跟他说一说漫无边际的体己话。想分享他的沉默,想要跟他永远永远的在一起,哪怕这一路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这么多话都堆积在心头,已经到喉头了却又生生吞咽下去。因为知道太肉麻,知道他不是这样一个习惯应付这种情绪的人。夕溪的手指动了动,眼里的神色瞬息万变,最后只是抿着唇角轻轻地道:“只是没想到能等到这一天。”

说没有奢望过,当然是假的。但却在些微的奢望之后立刻又否定自己。因为已经太辛苦,不想因为奢望而让日子变得更加难熬。就这么反覆地把心事按在最深处折磨自己,还要装作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可还是有那点微薄的祈愿,在流星划过天际的时候,在每个烛光熄灭的瞬间,哪怕已经做了决定要彻底离开。也还是忍不住心存幻想。

电影开场,他们不再说话。夕溪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内心,把所有的关注度都放在电影上。她不知道沈御风微微偏头看着她在微光里的剪影,肤色苍白如透明,眼神默然而虔诚,如一缕花中精魂,轻轻吹一口气就要飘散。

这一瞬间的想法腾起,心裏忽然惶惶然地难过。他蹙了蹙眉头,将目光又调回去。可手却不由自主,找到她的手,轻轻地握在手里,拇指摩挲她的指尖,从此不愿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