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他的,是妇人的号啕大哭。看到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妇人,突然间,他不想哭了,他想笑了。
终于,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这一次,就算是死,他也要拖着她一起。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分毫!
那种恐惧和失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回到他身边的妇人,一如既往的固执,她还是想独占他。
不过这个时候,泾陵已经明白,不止是她想独占他,他,也只想独占她。现在的他,已无法想象,他和她之间,还夹着另一些女人,他和她的孩子里,夹着别的女儿生的孩子。
他,已是她一人的了。
不过,他不会说出来,他永远也不会说出来。他堂堂晋侯,一国之君,如 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太过难为情。而且,他这个妇人,宠不得的,她现在在他面前,已是狡计百出,心思反覆了,再说出那话,她只怕要飞到天上去。所以,他决定永远也不把这话说出来。
对公子秩来说,他少年的时光,是作为一个剑师,在江湖间飘零而过的。一柄剑,一匹马,便是他的余生,一担月,一地席,便是他的床。
不过比起别的剑师来,他是幸运的,因为他的身边,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伙伴。
他们随着他浪迹天涯,他们随着他杀人放火。
混入眉大家的队伍,是他计划已久的。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遇到了那个脏脏黑黑的小儿。
那小儿,有双很明媚的眼睛,黑瞳极黑,白仁极白,仿佛是那日和夜,清澈而分明,瞅着他时,竟隐隐有种女性的媚意。
这小儿,对他有点依赖。这,他知道。
不知不觉中,他想珍惜这种感觉了。
那一晚,知道成奚与她对阵,他出手救了她。不过那一次,他觉得不算什么,成奚身为剑师,欺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本已落了下乘。
可是接下来,他要刺杀了齐太子了。他知道,不管此事成还是不成,都会牵连到眉大家,和队伍中的所有人。当时,他第一想到是那小儿,那个用一双明媚的眼睛,依赖和信任,羞涩地看着自己的小儿。他想,得把这孩子弄出漩涡之外。
于是,在晋国泾陵公子府招人时,他令小儿跟着出来了。果然,这个另类的小儿,被泾陵公子府的人顺便招了去。然后,在他们这些剑客被索回时,他又被众人理所当然地遗忘在公子府中。
然后,他刺杀不成,再次飘零江湖。然后,他被齐侯派来的人找到,然后,他与那个派人刺杀他的义信君正面相逢。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又见到了那个小儿。而现在,那小儿竟变成了倾城妇人!
看着那熟悉的墨玉眼,他发现,自己的心硬不起来了。纵使从小便四海飘零,尝尽人间冷暖,纵使心已如同铁石,妇人在他而言,只是玩物,看到这个熟悉的小儿,他的心,还是硬不起来。
她的眼神,怎能如此澄澈?仿佛是误入兽群的小年般,仓惶中带着渴望,纯真中带着警惕。
每每看到这双眼睛,他都想保护她。
只是,她毕竟是义信君的女人。
他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偶尔伸以援手。
在知道义信君把她送给泾陵公子后,他给了她一块玉佩。
在之后的很多个夜晚中,他都在幻想过,她会凭着那块玉佩找到她,请求他的收留。
他想,那时,他一定会搂紧她,搂紧她。
可是,她一直没有来,一直都没有。
几经生死,几番沧桑,都没有等到她的身影。
不过,隐隐约约的遗憾和不甘,在知道泾陵公子为了她,不再娶夫人纳姬妾后,渐渐地安定下来。
他知道,她生活的很好,她从泾陵公子那里得到的,已超过自己所能给予的,这样,很好,很好。
他安心了。虽然在无数次午夜梦回,虽然知道垂垂老矣时,他还会记得当初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儿,记得那双依恋的,清澈无比的墨玉眼。